钟奕来到一座小院前,院门古朴,院墙边绿萝繁茂,茵茵成趣。
门打开,一个小书童探出头来:“钟大人。”“你家先生在吗?”他把门大开,让到一边:“先生还在午歇呢,大人请先进来坐,我去叫一下先生。”
钟奕迈过门槛,大手一挥:“不用了,我亲自瞧瞧去。”
院角一片浓荫下,郑远山正躺在竹椅里,呼呼大睡。钟奕摇摇头笑了笑,走过去,掀起衣袍抬脚往竹椅边一蹬,蹬得竹椅吱呀做响。郑远山蹭一下弹起,瞬间清醒。
他怔忪地扭过头,却看到钟奕那张可恶的俊脸,正幸灾乐祸看着他。
“嘿!我说你小子怎么回事?一来就坏我好梦。”钟奕在石桌边坐下,自顾自斟上茶:“你又梦见哪个姑娘了?”郑远山撇撇嘴,瞟他一眼,一边弯腰穿鞋:“你这种不解风情的人,说了也不不懂。”
他穿好鞋,踏了两脚,在对面坐下:“我说钟提辖钟大人,您看看这日头……”用羽扇指了指天,又指了指他一身的官服:“你现在应该还正当差呢吧,既不在衙门里坐班,也不去街上巡逻,竟是跑我这儿躲懒来了。”
“嗨,这差事,干不干都那么回事儿。我又没什么门路,干得好干不好,升官进爵都轮不到我,不就是混口饭吃嘛。”他语调轻松地说着,低下头,将眼底的晦暗隐去。
“呵!呵!”郑远山挥着羽扇,斜睨他一眼。“你还没门路?兄弟,这话你可要摸着良心说。你没门路,那你天天穿这一身的富贵?你没门路,那姚匡正姚大总商能上赶子巴结你?别当我小老头什么都不懂。”说着挺起头,摸着他那把山羊胡。
钟奕愣了愣,随即调侃道:“呦,我当你每天只知喝酒、画画、想姑娘,原来脑子里还会琢磨点正经事呢。”
“哎,这你还真说对了。我这脑子里都是些不正经的事儿。可这不正经之事才是人生的正经。若每天为了点蝇头利禄、蜗角功名而奔波劳碌、你争我斗,这才是失了正经。这人啊,短短一世,就应该逍遥快活,乐享人间。这才叫人生第一等,正经事!”说完摇着羽扇哈哈大笑,惬意地呷几口茶。
钟奕看着他,眼神里有无奈、有欣赏。被贬的这些年里,一腔壮志归为尘土,年少功名已成云烟。他就这样消磨着最好的年华,无处施展,一事无成。呵,自然他那个皇帝哥哥也不会让他成的。他就是要看他消沉、看他陨落、看他自暴自弃,他不让他死,可也不叫他活。那个意气风发、璀璨耀眼的宗奕,早已在三年前,埋在了凌河的滚滚冰凌之下。
他抬起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看了眼对面的郑远山,一口郁气缓缓吐出。这些年里,若不是有这几个奇奇怪怪、嬉笑怒骂的老伙计,自己真不知要如何排遣心中的愤懑。
“哎,话说,我还真是好奇,那个姚匡正找你,究竟有何事相求?”郑远山倾身上去,一脸八卦。
钟奕斜瞟他一眼:“他看我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相中了我,想让我做他女婿。”
郑远山:“…………”
“得得得!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让我能得口酒喝就成。”他才懒得过多打听。
钟奕笑了笑,走过去,单手将他拽起:“走走走,快带我去看看,我托你那画儿画得怎么样了。”钟奕看着不壮,可那胳膊却跟铁似的,轻轻松松就将郑远山拎起。“哎哎,慢点慢点,我自己能走,带你去便是了……”
两个人来到书房,郑远山左翻右翻,从书架上取下来一副卷轴,一张六尺见长的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哑白的纸上,只一些线条勾勒出的框架,其他什么也没有。钟奕气得两眼一黑,抬脚就要踹,却被郑远山一闪,堪堪躲过。
“老家伙,还说我躲懒,我看你也差不多!央你画个画成天给我磨洋工。”
“你说说你,求人办事儿还这么声大气粗的,这也就是我,要是别人啊……”
“要是别人啊,早给我画得七七八八了。”
郑远山却是摸着胡子讪笑起来:“你放心,你那朋友的五十大寿不是还有三个月么,我保证,定叫你把这份大礼如期送上。这你没画过画,你不懂,灵感这东西,来的随性。有时候老半天都憋不出来,这有时候啊,小酒一喝,一晚上就全画出来了!”
钟奕笑哼一声,指了指他:“老醉鬼!这可不就应了姑娘那句‘更有酒气胜才气’!”
“哈哈哈!”他摸着胡子大笑:“你是说那个云舒姑娘吧,可也真是个妙人也哉,妙人也哉。”说完眼睛一亮,胳膊肘捅了捅他:“嗳,听说那天晚上你留在玉春苑没走,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怎么,和佳人春风一度的滋味如何?啊?”
“去去去,没那回事儿,你别瞎想。”“呀!怎么可能?你要是入了香闺、美人在怀,却还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这我才该瞎想呢。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大夫看……”
“我可去你妈的!”钟奕被气笑了,抽出一根画笔丢他脸上,郑远山却是笑得更猖狂了。
钟奕衣袍一掀,转身踏出书房,头也不回道:“给你带了一坛酒,叫你们家小书童收好了。冬酿的玮州翠涛,留着慢慢喝吧。”
郑远山乐得一蹦:“多谢兄弟!”屁颠屁颠就去寻酒喝了。
钟奕骑着马,慢悠悠走到府门前,翻身下马,迈上台阶敲门。门开了,是丫鬟绿漪,她皱着眉头,面色不悦。
“呦,今儿这是怎么了?爷一回来就给爷摆脸色看?”
绿漪把门打开,哐一下靠到门板上,撅着小嘴:“爷好大的艳福呐,让人家姑娘亲自找上门来,巴巴儿地等了您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