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奕一脸蒙:“什么姑娘?哪个姑娘?”她扭扭头,努努嘴:“喏,还在前厅里等着呢,自己瞧去。”
钟奕疾步走入前厅,却见一个姑娘从椅子里缓缓起身。她一身鹅黄裙衫,装束素简,清净明亮,头上别一根白玉金翅簪子,耳边垂两粒紫琉璃水滴耳坠。丰肌约骨,姿态绰约。一张小脸润而不圆,粉白透亮。杏眼灵动生辉,秀挺的鼻峰上点着一粒痣,俏丽中又带着点妩媚。
真个的清丽佳人,是清水出芙蓉般的明净。
钟奕一时看呆了,他只觉这个姑娘眼生,迷迷糊糊又好像在哪里见过。
云舒瞧他这样儿,不由笑了笑:“大人这是不记得我了?”
她脸颊闪出一只酒窝,笑容揶揄。钟奕恍然大悟:“你是……云舒姑娘?”
云舒笑意更深了,上前一个万福:“云舒见过钟大人。”
钟奕仰面,巴掌往额头上一拍:“嗨,真是抱歉,竟一时没认出姑娘来。只是姑娘当晚和今日……着实很不一样。”
云舒低头一笑:“是了,云舒在玉春苑习惯了以那样的面目示人。”
“哦。”他点点头:“姑娘,还请这边坐。”钟奕客气地看座,云舒却敛了笑容,钉在原地:“大人……我就不坐了,云舒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望大人相助。”
钟奕愣了愣,没想到她竟一来就单刀直入。云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望大人谅解云舒的唐突,我……不愿同大人扯那些弯弯绕绕的,就直接开门见山了。”“好!开门见山好,姑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云舒沉一口气,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状纸,跪在地上,双手奉上。
“姑娘这是何意?”钟奕惊住了。
“大人,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你我二人仅一面之缘,担不起多大的干系。可云舒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不得不来烦扰大人。”
她垂着头,双手高高举起,掷地有声:“前几日玉春苑的命案,是大人亲自带人捉拿的,想必大人很是清楚这个中缘由。仵作已验过尸体,确认郑御史是由于劳累过度、身体透支而猝死,并非谋杀身亡。既如此,案件的当事人柳兰烟,应也是受害者,可官府却对柳兰烟判处死刑!试问,柳兰烟究竟错在何处?官府依据的又是哪条律法?”
说到这里,她双手微微颤抖,不由紧了紧手中的状纸。
“若是柳兰烟有罪,那么是否,一个人吃饭噎死也要给那口饭判处死刑?一个人游水溺死是否也要给那条河判处死刑?不,不会,因为一口饭、一条河,都不是活物,都没有生命。人们只能自认倒霉,是自己命数已尽。可兰烟……正因为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因为她只不过是一个命比草贱的□□!所以便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她身上,好叫贵人们出了这口恶气!”
钟奕看着她的头顶,怔愣着说不出一句话。
她胸口剧烈起伏,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忽而哼笑一声:“大人……我明白了,柳兰烟究竟错在何处。她错就错在,不该叫郑御史上了她的床!她错就错在,不该进到窑子里去卖!她错就错在,不该让吃不起饭的爹娘拿她换钱!她错……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有一步是她情愿的?每一步,她都是被迫!现在,却还要拿她的命去祭奠那个不知餍足的色鬼!呵,为了让大人们咽下这口气,却要叫柳兰烟从此咽了气……”
她喃喃着,猛然抬头,眼神里是决绝的光:“大人,柳兰烟错就错在……她不该生而为人。”她手一紧,攥住了手中的状纸,泪水在眼眶里澎湃。
钟奕只觉“訇”地一声,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目光如炬,直直望着自己。被这样清明的眼神扫视着,他只想闪躲,可又被吸引地无法不去注视。
他暗自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与她张目平视,直面着她灼灼的目光。
“云舒姑娘,你要知道,这世间最动听的假话就是公平二字。”听他这句话,云舒身子晃了晃,几乎快要跪不住了。
“‘公平’,这是人造出来的词,可我们谁也没有见过。大千世界,每天、每时、每刻,在我们身边或不在我们身边,无数不公平的事情轮番上演。我钟奕不是救世主,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掰正每一个不公。”
就连他自己,都被不公打折了脊梁,谁又能来替他伸张?
云舒咬了咬唇,垂下眼:“大人的意思……云舒明白。是云舒冒失了,还请大人谅解……”说着,缓缓收回手。
忽地,手腕被人紧紧捉住,一股电流传来,激得她一个震颤,不可思议望着他。
钟奕将状纸从她手里缓缓抽出,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无法解救每一个苦难之人,但今日,姑娘既将这一纸冤情呈到了我面前,我既知道、看到、听到,就没有办法再袖手旁观。姑娘胆识过人、义薄云天,钟某实为……佩服。”
云舒瞳孔震了震,心在胸腔狂跳。
“这件事,我一定会替姑娘伸冤。但钟某本事有限,事情成与不成,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泪水涌出眼眶,云舒咚一声重重磕在地上:“谢钟大人!大人之恩云舒一定铭记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