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城第二次来到这里,这片沙滩停放着大大小小数十艘等待报废的船只,人迹罕至。
他把车开到一条石子路上,下车脱下鞋子,踩着沙子朝中间一艘不大不小的船走去,沙滩冰冷,月光惨淡,沙子泛着灰白色的光,气温很低,万籁俱寂,只听到海浪呼啸的声音,延绵不断,空旷寂寥。
江城爬上那艘破旧的船,进到船舱里,船舱破败的船体里面是夹着几块被海水腐蚀过的木板,湿漉滑腻,散发着潮湿的腐臭味,他走过去,移开那几块木板,露出了一扇金属的铁门,江城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铜锁完好,没有打开的痕迹,他重新回到甲板上,四周环视了一下,然后拉开甲板上的一块木板,木板发出吱呀的声音,有些刺耳。
木板下是船的底部,李华生改动过,此刻下面透出微弱烛光,江城再一次确认四周,俯身跳了下去。
里面非常狭小,江城半弯着腰走进去,拉开脏兮兮的门帘,李华生正坐在一个破桌子面前,桌上点着一根白色的蜡烛,烛火费力地跳动着,像一只濒死的萤火虫。
“来啦!”
李华生对他招招手。
江城走过去,坐在破桌子前。
李华生的脸在烛光的照耀下惨白惨白的,脸上的胡子都变成的白色,老年斑似乎都凸显出来了,透着憔悴和沧桑。
他从烟盒里拿出两根烟,一根给江城,自己也点起一根,他暂时没有说话,只是长吁短叹,在这空旷的海边,显得阴森。
江城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抽烟,听着海浪声,一声接着一声。
“华子可能出事了....”
李华生终于幽幽地开口了,声音凄怨沉重,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把烟灭了又点起一根。江城看着他假装疑惑。
“年前我让他在老家多待几天,可是一个月都过去了,他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我联系老家的朋友,说他早就离开了,哎...”
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能他有事耽误了。”
“他应该打个电话给我,他的个性是越来越古怪了,我怀疑他是准备戴罪立功了。”
江城故作不解,烟灰也掉在桌子上。
“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但愿不是,现在我联系不到他,不是跑了就是死了吧。”
李华生一蹶不振,绝望的口气完全不像他,江城觉得奇怪,这老不死一向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却也不好多问,华子是不会再回来了,不过李华生现在的处境的确非常不妙,今非昔比,手下虽然还有几个兄弟,但是亲近的只有华子和自己,那些小弟如果不给钱,自然是什么事情都不会干。
“江城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云溪丛林的时候。”李华生抬起头看了看江城,眼睛透着慈祥,脑门都在泛着佛光,有点刺眼。
江城点点头。
“我记得,当时我们一起跳下那个悬崖,我的腿断了,你也受伤了,可是你还是背着我在林子里走了好几天才和华子会合,如果不是你,我大概早死了。”他做出一副劫后余生庆幸的表情继续说,“那个环境多恶劣啊,我记得还有蛇呢,还好没毒,要不然我们到现在还在那个林子里,死了都没人知道。”他苍白地笑笑了,喉头干涩。
“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江城心里想,大概是这老不死的年纪大了,开始感叹起了人生,可惜一切都晚了。
李华生动容地抬起手拍了拍江城的肩膀。
“我相信你不是因为你是吴庄严的心腹,而是我觉得你诚实,做事情从不为自己考虑,又不贪财,吴庄严跟我说过,用钱收买不了你,所以我总想着用真诚换换你的真心。”
“我知道。”江城点点头。
他想起了吴庄严,吴庄严可以说是他亲手送上西天的,他二十二岁就跟了吴庄严,在二十世纪初,毒品交易盛行的时候,江城以从人贩子手里跑出来又无牵无挂的身份接近了吴庄严,风里来雨里去,他为了取得吴庄严的信任,不怕死,什么事情都愿意做,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毒贩子,吴庄严对江城极其的信任,半师半父地对待江城,金钱上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可是江城却对钱毫不在意,赚了多少钱,拿到多少钱,只是吴庄严一句话,他从来没有异议,这让吴庄严更加信任他。可惜,信任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摸清吴庄严所有底细以后,再一次运货到广西的高速上,被警方堵截,吴庄严反抗中,被直接爆了头。那时候没有人怀疑江城,江城对吴庄严不要命的忠心,道上的人都是知道的。
随着国家缉毒力度的强大,江城这几年配合警方抓捕了多个毒贩,这让江城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因为他也是黑的。他的生命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黑的,好在他的心是白的,不要说他没有心,跟着吴庄严和李华生那么久,对于抓捕他们依然毫不犹豫。因为一个人的人性是可以分类的,毒贩子除了毒贩子这个身份,在生活中可能是大好人,每年还要捐款给红十字会,捐助山区小孩上学,做做慈善,甚至还给路边乞丐施舍一点,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挂着羊头卖着狗肉。
但是另一方面呢?为他们丧命的人呢?江城亲眼见过因为没有毒品自残死的,毒品过量死的,为了毒品的钱死的,好端端的人碰了毒品杀死父母的,数不胜数,就这点,这些人都该死,他们拿了钱,高枕无忧了,装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那些受害者呢?一辈子都在地狱,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这条黑色链条的连锁效应简直可怕,带上了多少条人命?答案是触目惊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