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是在一次追捕疑犯的行动中牺牲了,江城对父亲的记忆其实不深,因为父亲的工作繁忙,很少陪在儿子身边父慈子孝,也很少对儿子劝诫苦药利病。但是父亲在他眼里是英雄,虽然妈妈不赞成,但是他很希望自己以后也可以穿上警服,做一名警察。
可惜父亲死后,不到一年,妈妈也因抑郁成疾撒手人寰。一年之内连续失去父母,让他对父亲的职业甚至人生都有了怀疑,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他总是思考这个问题。父亲的很多话言犹在耳,可是他却没有了当初的热忱。
在警校时,他持抗拒的态度。一直到他离开学校,来到云溪边境一个县城的公安局,认识了当时还不是林队的林辉。
副局当着两人的面做了介绍,林辉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江城。他的脸上稚气未退,脸白净得像个女孩子,眼神却出奇的冷漠,里面似乎藏着宇宙的秘密,深奥神秘让人无法看透,林辉看着他的眼睛,和他握了握手。
“刚毕业?”
“没有。”
“以后要吃苦了,能坚持吗?”
“能!”他的语气是坚定的,表情却是淡漠的。
那年江城刚满20岁。
这个叫做金龙县的边境县城,就算是县公安局安排的住宿环境也实在是算不上好,像是工地的铁皮房,楼梯栏杆都是铁制的,走上就会发出哐哐哐的响声,一个人上楼梯,声音能传很远,楼下楼上一共是八间房子,厨房在门口,是砖头砌的,红色的砖头参差不齐,像是哪一个前辈自己建成的,没有经验,连窗户也没有,看上去破烂不堪,里面更是白天都必须开灯。门口虽然是水泥地,因为常年的下雨,地面也变得坑坑洼洼的,找不出一个完整的地方。
门前往外一公里左右就是通往县城的石子路,那条只能让一辆农用三轮车通过,蜿蜒曲折,在青山密林的映照下,像一条黑色的蛇。
江城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里的雨,经常是没完没了地下,那雨滴滴滴答答地砸在外面的水泥地上,声音忽高忽低,经常伴随自己整晚的梦境。床是最普通的铁架子床,左右各一张,一个宿舍可以睡两个人,还比较宽敞,因为这里并没有满员。因为空气潮湿,山区常年雨水,所以被窝里都是潮湿的味道。厕所就是旱厕,上完厕所需要去第一个隔间拉动水箱。伙食都是就地解决,自己种,或者去最近的村民那里买一点。
每个人的行李都是十分简单,几件衣服几双鞋子,有一个侦查员说,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如果自己出了意外,东西收拾起来方便,不想麻烦其他同志,他说的那么平淡,就好像他已经死过好几次了,死就好像和平时吃饭一样普通。
江城在这里并不觉得多少艰苦,他的适应能力很强,他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是什么样的环境,自己到这里不是来享福的。他和林辉住在一个宿舍,他就一直跟着林辉出任务,林辉告诉他,在这里20岁已经可以是一个老侦查员了,什么事情都要时刻学习,绝不可以有丝毫的放松,因为你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来,没有犹豫和慢慢思考的时间。
江城非常甘心处于这样的状态,对这样艰苦的环境,他一笑置之,只是看到那一张张稚嫩和天真的面孔,透着无知,纯真,却肩负着最高的使命,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压力。他那空洞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光。大概是他内心的矛盾。
他离开学校的时候,对季由说:“如果我回不来,不要难过,生命是偶然,也许无意义,但我的选择不是。”
他出发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死士,视死如归。那一刻,他得到了满足,报复在天堂那个父亲的满足。
平日的工作其实是十分枯燥的,他们常年都穿梭在那无边无际的密林里。
每次看到远处的山群,无边无际,重峦叠嶂,广袤的山里,几乎看不到天光,山与山的连接,严丝合缝。像一个个巨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山下的人,当他们走近巨人的身体,巨人时刻准备着反击。在那里藏着无数的罪恶和无人探知的深渊。外人看到的只是表面,只知道它的深邃和幽深。却看不见它的绝望,它的呼号。也许此刻,正有人穿越那无边无际的密林,利用无数的隐秘,滋生万恶的源头。
这条边境线的复杂令人难以想象,林辉几人在丛林疾步,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周围寂静异常,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鸟叫,划破这沉重的空气,没有路,没有标记,脚下全是杂草和树枝,身边树枝随时会划破自己的衣服,浑身都是条条的血痕,他们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他们的精神高度集中,如果发出太大的响动,只怕会引起黑暗中人的惊觉。这时候的他们就像一群野人。
山上的蚊子,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虫子,拼命在□□上撕咬,奇痒难忍,浑身都是黏黏的汗水,裸露在外的皮肤根本抵挡不住那些虫子的攻击。如果是在晚上,基本连手电也不敢打开,就这样摸着黑,直达埋伏点一动不动,就算是被蚂蚁咬死,也要保持不动。
食物其实并不缺,只是做饭的条件比较差,也没有专门的厨师,谁有空谁做,只能保证把东西做熟,不会吃坏而已。他们最怕的就是有同志受伤,基本每次回来,所有人都会受伤,轻与重而已,这里离县城的医院很远,医疗用品有限,只能给急需的人使用,其余的只能靠自己强大的免疫力了。还有几个同志是从北方来的,南方潮湿的天气,让身体很难适应,都有关节炎,一到下雨就浑身疼,都只能咬牙坚持。
江城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度过整整一年,他从来不叫苦喊累,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林辉说,那时候的江城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受伤了总是最后一个处理,有什么情况总是第一个冲在最前面,尽管林辉经常教训他,因为他的经验欠缺,要保证自身的安全,江城时常不以为然。
他的脸上似乎从来没有表情。
林辉在副局那里了解过江城的身世,虽同情但也不赞成他这种自暴自弃的工作态度,当然林辉不是政委,他几句话是改变不了江城的态度的。林辉很理解,他曾经的同志牺牲后,他也常去探望他们的遗孤,那些孩子的脸上总是带着超出年龄的成熟,因为他们正在承受着本不该属于他们的恶果,也许他们会问,为什么?他们不理解,也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