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连日大雪,大周皇宫遍地如白玉合成般[1],宫殿顶的黄色琉璃瓦被覆盖住,渲染出一片无边际的白。傍晚时分,天色昏暗,朔风渐起,吹的人直打颤。
祝宁远远瞧见内侍带着位身着鸦青色宽袖长袍的少年往西边方向走去,停住了脚步。
那少年身形瘦削,任凭寒风肆虐,腰身却依旧挺得笔直,脚步不徐不疾。虽只见到了一个侧影,祝宁也认出了来人。
此次南齐送来的质子,和景。
她原本已经不太记得他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前世她和祝承阳双双身死,旁人避之不及时,会是他一个异国太子好生安葬了他们。
大约是无人收尸,当初她身死时鬼魂在肉身旁徘徊了几日,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瞧见和景带着数十人潜进了定王府,即使面对成堆的尸体好几日,祝宁还是被吓了一跳,心里一紧,以为他也是趁机来寻仇的。
不怪她会这么想,和景一向恶名在外。
在大周时为质时,由于是战败国的皇子,他受到了诸多的轻视和欺辱,那时的他像一头隐忍着暴怒无处发泄的小兽,时间长了,变得愈发阴翳难以接近。
且诡异的是,只要是接触过他的人,都会染上各种奇怪的病症,虽不会有生命之忧,但也极其让人难以忍受。
大周皇宫里都传他是个不祥之人,久而久之,谁也不愿意主动靠近他。祝宁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曾向他主动示好过,一次见他被人刺杀甚至还出手救了他,可谁知和景当真如传说那般难以相处,被她救了之后不仅不曾道谢,还恶狠狠的让她离他远点。
祝宁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此后再见到和景,比躲谢景焕躲的还要远些。一直到她回了潞州,两人都不曾再说过一句话,但关于他的事却是没少听说。
在她回潞州两年后,和景不知用了何手段说服昭文帝回了南齐。
回南齐后的和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短短一年时间,逼死兄长,架空南齐皇帝逼其隐退,稳稳坐实了太子之位。
执掌实权后,更是大肆清理了从前不看好他的一大批官员,手段狠厉,睚眦必报,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不过他虽暴戾,却让积弱的南齐有了起死回生之兆。
论狠毒,论心计,谢景焕绝对比不上和景。兴许过不了几年,和景便会对大周出手。
一直提心吊胆直到入了土,祝宁才知自己这是误会了人家。然而没给她再往下看的机会,眼前一黑,睁眼就回到了十年前。
细细想来,他们之间几无交集,所以能让恶名在外的和景不顾麻烦给他们收尸,祝宁能想到的,只有她父亲祝承阳。
原以为除了这次奉命护送之外,两人之间再无联系。
经过这一遭再看,只怕是不止于此。只是祝承阳到底是间接让他成为质子的人,怎样的交情,才能让和景做到如此地步?
“郡主。”余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祝宁这才回过神,和景早已随内侍走远了。
祝宁收回飘远的思绪,道:“走吧。”
冬日里天色总是黑的很快,祝宁不得不加快脚步。祝承阳早已等在了宫门处,他身量极高,常年习武使得他比平常人都精壮些,十分好认,她喊了一声,“父王。”
祝承阳提着灯笼三步作两步,迎了上来。
“先出宫。”宫门外停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祝承阳将祝宁扶了上去,随后自己也坐了上来。
祝承阳平日里出门多是骑马,并不习惯坐马车,高大的身躯在这一方空间里显得有些局促,他问祝宁:“一年未见,夭夭在宫中过得可好?”
祝宁从小跟着他在潞州长大,他从不多加管束她,自由随性惯了。他一边担心祝宁被这皇宫矫枉过正,真成了一板一眼的大家闺秀,一边又害怕她控制不住脾气,在宫里受到欺负。
这才急着将她接出宫,可谁知还是出了意外。
见祝承阳真实的坐在自己身旁,祝宁自醒来后心底的那股不安才终于落回实处,嘴角挂起一丝笑,回道:“我一切都好,父王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祝承阳:“有夭夭在挂念着我,为父自然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说这话的时候他虽是笑着的,祝宁却瞧出了些许心不在焉,问他,“父王可是在为我出宫之事烦忧?”
“夭夭怎知?”祝承阳有些意外的看向她。
“原先是不知的,现下看您的反应便知晓了。”祝宁促狭一笑道。她之所以能知道他心中所想,是因为她知道前世昭文帝并未答应祝承阳让她回潞州,只道是太后对她甚是喜爱,多有挂念,想多留她些时日。
昭文帝如此说,将祝承阳所有的话头都给堵住了,特允他在年关过后再回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