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姝觉得那人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她对沈骊的认知,还停留在沈骊十七岁的时候。那时他正式承袭爵位,凭一己之力撑起日渐衰败的宁宣侯府。策马扬鞭,桀骜不驯,是整个汴京城最明媚的少年。
而眼前这个穿着黑色常服的年轻男子,神情慵懒,棱角分明。虽然有着傅云姝熟悉的眉眼,却无她所熟悉的周遭气质。
这人明明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可笑不及眼底,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漫不经心的狠绝。
沈骊利落地翻身下马,安抚似的抚摸马儿的头顶,嘴角噙着柔和的笑。马儿像是有所感应般,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马蹄不安的来回踢踏着。
傅云姝弓着身子,低眉顺眼随着众人一道行礼问安:“侯爷万福。”
沈骊快步走上台阶,眯着眸子淡淡地扫过傅云姝和红英众人,目光短暂的停留在傅云姝身上。
傅云姝被盯的大气不敢喘,将头垂得更低了些,生怕沈骊看出了什么。倘若沈骊起了疑心,认出了她,她又该如何解释发生在她身上,光怪陆离的一切?
“府里来新人了?”沈骊收回目光,随口问道。
管家连忙回道:“是,侯爷院子里侍奉的女使都到了年纪,该放出府许配人家了,老奴就托人在积水巷买了两个身份干净的女子,来顶府内的空缺。”
沈骊微微点头,随即长腿一迈,跨进院内。
傅云姝见沈骊走远,才敢稍稍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见他身形高挑,肩膀宽厚,傅云姝蓦地有些心酸。
沈家是在大齐开国建都后五年才封的爵位,与傅家这般跟随□□打天下的旧臣不同,初到京城之时也受过许多自诩清贵世家的白眼。
而沈骊在京城同龄的孩子中年纪最小,小时候长得慢,个子也矮。军户子弟玩在一处时,沈骊通常只有挨欺负的份。直到他遇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傅云姝,才算在京城孩子堆里有了靠山。
那个需要傅云姝庇护的瘦弱男孩,终是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慢慢长大了。
傅云姝胸口一疼,上一世她为了虚无缈缥的虚假爱情,错过了沈骊的长大,也错过了同兄嫂一家团聚的美好日子。现如今老天垂怜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她只想借着这副皮囊好好弥补错过的一切。
沈骊回府的日子比管家预计的要早,好在高门大院仆从做事都算细心,也不算太手忙脚乱。
唯一的差错就是傅云姝和红英。
作为两个新人,还来不及经过府内嬷嬷的教导,就要在沈骊院中伺候。
宁宣侯府坐落在汴京城南侧,背靠定北王府傅家,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院内种满常绿乔木,枝叶茂密,层层叠叠,更显幽静。府内布局明朗开阔,分为东南西北四个院落。
沈骊的书房与寝屋设在东院,守卫森严,极为私密;南院被建成藏书阁;西院拨给了仆从与女使;唯有北院这一间院落是空着的。
傅云姝眼观鼻鼻观心,并排与红英垂手立在一侧,听管家介绍沈府布局。
红英听得认真又起劲,傅云姝却哈欠直流。她幼时就常来沈府玩耍,于她而言沈家就是她在京城中的第二个家。即使被蒙上双眼,她也不会在这里迷失方向。
管家张守忠老神在在,趾高气扬,在傅云姝与红英两个新人面前,忍不住面前拿出主人家的款儿来。
“咱们侯爷深得圣上倚仗,容不得一丝差错,你们平日里伺候也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傅云姝与红英连连低头称是。
张守忠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嘱咐道:“咱们侯府虽大,可人丁单薄,府里也只有侯爷一个正经主子……”
傅云姝心弦一动,不由地走神,张守忠后面又说了什么,她也完全听不清了。
府里只有阿骊一个主子?傅云姝忍不住蹙眉,那就是还未婚配。沈骊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怎么能还未娶妻呢?再这么拖下去,只怕好人家的女儿是不愿意嫁到沈家来的。
傅云姝不由得着急起来,婚姻之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家又无正经长辈在堂,可以为沈骊操心娶妻之事,只怕是就此生生耽误了。
总得找机会见一见哥哥,傅云姝心里盘算着,沈骊桀骜不驯,也唯有自家兄嫂可以替沈骊计上一计了。
傅云姝和红英由张守忠领着,穿过弯弯绕绕的庭院,七拐八拐的长廊,走进沈骊居住的东院。
院内院外府兵林立,把守程度同大内皇城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红英见到这样的阵仗忍不住嘟囔起来,“在自己家院子里还这样防范,是不是太过了些?”
张守忠瞪了红英一眼,示意她噤声。
“进了东院后,你们要做的就是少说多做,与自身不相干的事都少打听!”
傅云姝见红英被训斥,连连打圆场,“多谢张大管家教诲,只是我与红英二人出身乡野,实在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心里不免有些害怕,您还多担待。”
张守忠轻哼一声,不满道:“进了宁宣侯的门,你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侯爷,这样小家子气,出了府也只有给侯爷丢人的份!”
东院的陈设布局更为简洁,书房与宴客的正厅隔着庭院相对而立,寝屋设立的要更为隐秘些,需穿过正厅右后侧的长廊,走上百八十步才能到。
“贺将军,这是府内新买来的侍女,”张守忠侧过身指了指身后的傅云姝和红英,笑道,“我想着把人先带过来给侯爷瞧瞧,若是侯爷不满意,我也好再为侯爷寻合适的人回来。”
沈骊的副将贺均点点头,神情却丝毫不为所动,“管家不妨先将人留下,侯爷与六部的大人与要事商议,特意嘱咐过不许旁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