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是舒玉,从前有关傅云姝的种种,都该当做前尘往事尽数忘却。
汴京城的早春夜里还带着冬日的寒凉,傅云姝站在庭院里,春风吹刮在脸上刺骨如刀。
站在无比熟悉的宁宣侯府花园里,傅云姝终于体会到了戏本子中所言,物是人非的感觉。
灵魂附到这个身躯里还不到十二个时辰,这样的夺舍能持续多久?傅云姝有时甚至在想,这一切是不是自己死前所做的一场梦?亦或是老天觉得她死得冤枉,短暂的重生是给她的另一种补偿?
如果一切都注定是幻灭的,那她的回来又有什么意义?给沈骊,给兄长带来第二次伤害吗?
倘若那样,还不如让沈骊和哥哥认为她早已死在七年前的大火中。
傅云姝打定了主意要隐瞒一切,在府中也处处躲着沈骊。虽说是有意躲着,其实沈骊也并不常回府中。
沈骊既不常在府中,傅云姝身为东院女使自会清闲很多。来宁宣侯府的半个月时间里,傅云姝整日与府中的小厮女使混迹在一处。对过往七年有关沈骊的空白,也稍稍弥补一二。
戌时一刻,已是更深露重,张守忠提着灯笼来敲傅云姝与红英的房门。红英睡眼惺忪,披着外衫,趿拉着鞋子去给张守忠开门。
房门仅开了一个小缝,倒春寒的凉意就顺着门边吹进屋里。冷风一吹,饶是再大的困意也被吹散了。
傅云姝半坐起来,侧耳听着门边的动静。
“张伯,这么晚了是出什么事了吗?”红英问道。
来府中也有半月,红英已和张守忠熟识起来,私下无人时便唤张伯,傅云姝也随着红英一起浑喊。
“侯爷回府了,眼下书房无人侍候,你们赶紧穿戴好去近前伺候。”
“侯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红英低声抱怨着。
张守忠急切道:“哎呀,我的姑奶奶,咱们做下人的哪好多问主人家的事!”
傅云姝在红英与张守忠闲扯时就穿好了衣衫,再将头发笼在一处,盘了个最简单的发髻。又用凉水打湿帕子,擦了脸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有功夫杵在这抱怨,还不如手脚麻利点早些去侯爷跟前侍候。”傅云姝走到门边轻声道。
“关键时候还是舒玉拎得清!”张守忠见傅云姝收拾妥当,眼中赞赏之意明显。
旋即又扭头转向红英吩咐道:“舒玉先和我去侯爷处听吩咐,你收拾好了去小厨房准备两份夜宵,直接端到书房来。”
“为何是两份?府中有客人来?”傅云姝多了一句嘴问道。
“定北王和侯爷是一道回来的,眼下正同侯爷在书房议事。”
说完,张守忠抬腿就往东院走,傅云姝提着灯,来不及惊诧哥哥的到来,只得快步跟上。
傅云姝由张守忠领着候在书房外间的暖阁,站在暖阁门边,正好可以看见书房的全貌。
她贪恋地看着房内的二人,这样的景象对于从前的傅云姝来说日日可见,可对于如今的舒玉而言,每一眼都是奢望。
白日里刚下过大雨,路上雨水未干,空气中也弥漫着雨后潮湿的气味。即使屋内点着火炉,那股子阴湿气也掩盖不下去。
傅明靖戍守大齐北境十几年,作为一军少帅身先士卒,与将士们同吃同睡。北境四季白雪皑皑,冰雪覆盖。傅明靖也因此留下了病根,每到雨雪天时,湿气入体,膝盖便疼的难捱。
傅云姝瞧着傅明靖时不时用手搓着膝盖,便知他是旧疾又犯。
暖阁炉子上正温着热水,傅云姝取来灌进汤婆子里,用手轻触又觉得滚烫,复又用帕子包上,抬腿迈进书房。
直到踏进屋内,傅云姝才发觉自己来的突兀又冒失,只得捧着汤婆子硬着头皮走到傅明靖近前,书房内谈话的二人也顿时收了声。
“王爷,夜里湿气重,将汤婆子覆在膝盖上应能缓解一二。”傅云姝的声音越说越轻,说到最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傅明靖一愣,没有接过,也没有说话。
傅云姝腾地跪下,连忙道:“是奴婢唐突了,望王爷恕罪。”
傅明靖淡笑着接过,又伸手扶起傅云姝,眉梢上挑,调侃起沈骊来。
“阿骊府中的人,净个个都这么贴心啊?”
傅云姝借着傅明靖手上的力踉跄着站起来,余光瞥见沈骊半眯着眸子,眸色忽亮忽暗,看不出情绪。
傅云姝没来由的心慌,先沈骊一步解释道:“是奴婢家中长辈也患有腿疾,每到阴雨天时便疼痛难忍,奴婢刚刚候在远处瞧着,以为王爷也被此困扰,遂自作主张做了这等蠢事。”
话音刚落,四周便寂静下来。傅云姝自觉又说错了话,垂首立在一边不再言语。
良久,只听傅明靖长叹一口气,幽幽道:“从前,小妹在时,也是和你一般贴心,可惜后来……”
傅云姝站在阴影处,脸庞忽觉清凉,抬手抚去,才发觉是有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