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姝话音刚落,沈骊眼中的笑意瞬间寂灭,不过须臾又恢复如常。虽只有短短的一瞬,傅云姝还是敏如地捕捉到了。
沈骊懒散地收回目光,执起笔批阅起书案上的文书,浑不在意道:“这个名字不好,改个名字吧。”
“舒玉?”傅云姝心弦一动又轻声重复了一遍,直勾勾地盯着沈骊,固执地问道:“侯爷觉得是哪个字不好。”
傅云姝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可理智却让她惶恐到不敢相信
执笔的人手一顿,沈骊竭力凝神却无法再在纸上落笔。笔尖的墨泫然欲滴,终是落在洁白的宣纸上。
沈骊看着在宣纸上飞速渲染开的墨迹,颓然地扔下笔,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舒字不好。”
傅云姝心中建立起的铜墙铁壁轰然崩塌,面上仍故作镇定,“为何不好?”
沈骊怔了怔,默不作声。
红英被这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震慑得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见沈骊沉默,还以为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傅云姝仍跪在沈骊身侧,执拗地等一个答案。她一直以为七年自己的决然赴死,带给沈骊的或许只是一时的伤痛,亦或是内心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
却不想这场暴雨,带来的潮湿一直延续到今日。
红英壮着胆子走到傅云姝身边,俯身扯了扯她的袖子,劝她别再犯傻。改个名字而已,何须搭上性命?
“侯爷说你的名字不好,那你便请侯爷为你重新赐名好了,在这傻跪着干什么呢?”红英附在傅云姝耳侧急切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再轻贱也是父母所赐,自不能轻易更改。”傅云姝挺直腰板,一字一顿道。
红英一时语塞,她原以为舒玉是个聪明人,却不想是个不懂变通的犟种。
“说得好!”沈骊思绪回笼,一双眼睛波涛汹涌,幽深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傅云姝脸上。
是探究,也是审视。
这样直白的目光让傅云姝心虚,她不甘示弱的回看过去,亲眼见证那双波涛汹涌的眼睛,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是死寂后的平静。
“那你便还叫这个名字吧。”不知过了多久,沈骊为这场不知名的辩论做了了结。
随即又重新执起笔,不再理会。
傅云姝被红英扶着走出屋内,刚迈过门槛,就腿脚一软,生生跪了下去。
“现在知道怕了!我瞧你刚刚可是威风的很啊!”红英又气又急地骂,“你有几条命可以和侯爷这样顶嘴?”
傅云姝惨淡一笑,她确实是怕了。不是怕丢了命,而是刚刚心急,说话不过脑子,怕沈骊看出什么端倪。
沈骊出生时,老侯爷还在外带兵打仗,独子降生自是格外欢喜。只是老侯爷是个武将,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给儿子取名字这个事着实为难了他许久。
夜半时分,沈家军驻扎在骊山山脚下休息,将士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烤火,唯有老侯爷一人坐在山坡上,为儿子的名字犯难。
巍峨高耸的骊山,在夜晚的月光下镀上一层银色,银光闪闪,更添一分静谧。白日行军时,老侯爷一行曾遇到过住在附近的老乡,按老乡所言,骊山乃是大齐境内最高的山峰。
老侯爷心中一动,大齐最高的山峰,不正是他对儿子的期许吗?
他希望儿子可以承袭自己的衣钵,习武参军,领兵打仗,守卫大齐的大好山河与太平盛世,做大齐最大的靠山。
这便是沈骊名字的由来。
可幼时的沈骊还不懂父亲的良苦用心,那时他初入学堂,身边同学的名字都浅显易懂,带着父母直白的美好祝愿。
沈骊艳羡不已,也更加厌恶自己的名字,便央求学究为他重新取一个名字。这事传到老侯爷耳中,父子俩也闹了好一阵的不愉快。
也是在宁宣侯府,也是在东院的书房之内,就如今日一般,傅云姝教导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再轻贱也是父母所赐,不能随意更改”。
一番恳切言辞,这才断了沈骊要改名字的想法。
傅云姝思绪回笼,想到方才沈骊审视的眼睛,心里便空落落的。
或许是她想多了,当年沈骊还是个年幼的奶娃娃,哪里会将傅云姝的一句话记到现在呢?
红英不知道傅云姝在走神,走回西院的路上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
“以后做事你可得警醒着点,切不能再像今日这样莽莽撞撞了!”
傅云姝点头称是,在沈骊身边是该警醒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