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的进贡,太后她老人家喜欢,所以陛下每次都全送进了延宁宫。放眼这天下,若你想见典绣,除了去典国,就只有这延宁宫有了。”
一阵劲风刮过,李越拢了拢大氅的领口。他敛下眸子,那一丝打量的目光被遮掩住。
“连这也能想起来了……”李越低头掩着口鼻咳完,程谨梦好似听见了低低一声呢喃,猛地抬头看过去,也只能看到一个高挑单薄的背影,仿佛只是她在幻听。
程谨梦时刻牢记着李越方才的警告,怂包一样不情不愿地挪进正殿。
脑袋一直埋低细数进了延宁宫后走了几步路,心里早已想象了八百个恶毒太后的荧幕形象,还凭空预设了十几个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并将答案暗暗打好腹稿。
正殿里燃了一股清新舒爽的果香味的熏香,香气渐浓,程谨梦垂着眼睛路过一个堆着各种果皮的熏笼,一名小宫女正揭了顶盒拨弄里头的火星子。
“平日里不见你来看看哀家,这会儿倒是上赶着来了。”帘后一名华服妇人慵懒地坐在榻上,声音年轻得很。
程谨梦也不知对错,总之跟着李越一起行礼就对了。
太后一时间不语,程谨梦跟李越还跪着,不免想抬头看看情况。李越在前头身形摇摇晃晃,她这伤员二号也有些吃不消,不免担心两人会不会就这么跪晕过去了。
这时候才适时传来一句:“希尔那公主,伤如何了?”
两边凑上来的小宫女贴心地将二人扶起,送去一旁备好的太师椅入座。
“有劳太后娘娘费心,太医院的女官医术高明,齐王府的仆从们也伺候得用心,希尔那的伤被照顾得很妥当。”
押中了题的程谨梦暗自窃喜,自以为回答得滴水不漏。
“今日皇帝来请安,说起希尔那公主竟通平语,哀家现在眼见为实,才信了十成。”太后轻笑一声,纤纤玉手凌空一动:“昨日便想见上公主一面,奈何公主伤势不容乐观,思来想去,哀家也准备了一些薄礼,公主若用得上一两件,那也算哀家的心意到了。”
几名内侍躬着身子抬了几个托盘上来,无非是些名贵药石和金钗珠式之类,程谨梦刚准备继续表演个谢恩礼,就被最后一件物什吸引了注意。
太后此时也由宫婢扶着从帘后走出来,四十出头的年纪,远黛如锋,眉宇间威严尽显,只稍一眼程谨梦便低下头,心知自己怂得可以,只好安慰自己在别人的地盘还是悠着点好。
“哀家也非想彰显什么,只是看公主对延宁宫外头那几盏刺绣灯笼喜欢得很,念想公主必定是思念故土,便自作主张将去年典国进贡的这条绣帕赠予公主。”
太后一一揭下手上的护甲扔进宫婢捧好的玉盘中,才动作轻柔地将绣帕一角捻起,双手为程谨梦递上。
程谨梦怔忡地接过帕子,甚至忘了谢礼。
太后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瞧这孩子,莫不是哀家要惹你哭了?”
非也,程谨梦此刻脑内雷达疯狂警报,只觉得有条毒蛇的信子燎在她的手背上。
我的妈,刚刚还觉得太后人还挺不错,这下终于知道为什么李越说她不好相与了。这太后好恐怖!她偷听我和李越说话哎!!!
李越又低头闷声咳了几下,抬起头来眼中光芒流转,似有若无地朝她这边一瞥。
程谨梦这边正乱着,那短短一瞬的对视却没由来地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回想起刚刚庭院中与李越对话时的场景,仿佛能想象在她的视线死角处,延宁宫的宫人们正屏息凝神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程谨梦只觉得手脚冰凉。
“我……希尔那差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想到那天的情形,便觉得伤愈加疼痛难耐……”
等等,怎么脱身……脱身之法……再装一次晕可行吗?
“哀家也传医女来问过话了,那伤的确可怖,哀家如此强硬传召,实在有失考虑。”
太后盯着程谨梦的脸看了几息,朝一旁的宫婢示意了个手势。
“你此番前来既为和亲,哀家自然得给你做主,将这门婚事操办得风光无两。”她接过宫婢递来的雪白丝绢,轻轻勾起程谨梦的下巴,替她擦拭刚刚在马车中蹭花的妆。
“总算是平安到了我朝,便安安心心等着做王妃吧。”
李越恭敬一礼:“臣与希尔那公主,谢太后操持。”
太后却一眼也不看他,慢声道:“听闻昨夜希尔那公主宿在齐王府,看来所传非虚。”
程谨梦心下一跳,想起那一屋子碎嘴的齐王府家仆。
“公主伤重,臣一时心急,还望太后宽宥。”
宫婢接过太后手中的丝绢退开,另有一人上前来扶着太后回了榻上。
“特事特办,哀家自然不会如此不通人情。但你二人尚未大婚,公主继续留宿齐王府自然不妥。”太后一顿,似有所思,“公主此番劫难,九死一生,案件尚未侦破,原本备好的驿馆自然不能再住了。若公主不嫌弃,大婚之前便宿在哀家的延宁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