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她别过脸去侧耳听外头的动静。
这条巷子里大多都在集市里讨生活,白天反而人是最少的时候。
狄氏推开门,院中狭窄,一眼就望得到头,也没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她一一看过院中的物件,角落里的残瓦堆像一群参破红尘的看客,无动于衷地躺着。
最侧的厨房也空无一人,石头早上出门去学堂之前已经将里头打扫干净,厨具整整齐齐地码着,都是石头一贯收拾屋子摆放的位置。
狄氏轻蹙着眉头,屏住呼吸在院门前顿了半晌,狠下心推开门。
一声什么东西跌落在地上的响动,门口一个黑影弹地一下一蹦三尺高。
“谁!什么人!做什么!”刘斌瞌睡还没醒,正是睡得尽兴的时候。
狄氏不着痕迹地长长舒了一口气,背在背后抓得手心冒汗的锄头也松下来一些。
“刘少东家,这个时辰你不去收债,来我家门口躲懒么。”
刘斌捡起刚才掉下来砸在他脑门上的纸灯笼,拍了拍沾上的尘土,咧开嘴笑了。
“哎哎,这不是找个地方歇歇脚嘛。”他打着哈哈,谄媚一般将灯笼递给狄氏。
狄氏也不推辞,顺手一接,道:“有劳了,刘少东家还是请回吧。”她迟疑了一会儿,像是怕请不走这尊大佛似的,又补充道,“否则刘家老爷知道了,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刘斌一听她搬出了自己家老子来,也不干了,颇不服气道:“他知道,他他他知道就知道!我活这么大岁数了,躲在哪里打个盹儿还要他同意不成?!”
狄氏静静地看着他站了起来,也不接话,刘斌习惯了她这样,也不恼。
“我,我不就不放心来帮石头看看家,就看看家。”
狄氏面无表情道:“刘少东家的家可不在这儿。”
刘斌满脸无奈地瞅着狄氏素着的脸:“我走,我走还不行么。你自个儿在家可要锁好门啊,京城里坏人多着哪。”
狄氏安安静静听着。
刘斌又道:“嗐,要我说这齐王府啊,来了也好。说我混账么我也知道哇,可谁让我在家做不了主呢。不然等我爹娘百年了,我把家业都送你也成!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他咕哝了一句,表情变得那叫一个精彩,一会儿想象着继承家产的将来,一会儿又惆怅双亲尚且康健。
狄氏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总算开了口:“莫说这种浑话。”
“是是是。”他摸了摸鼻子。
刘斌道:“石头他娘啊,石头最近去学堂,还挺发狠嘞。我见他背的那些个什么之乎者也啊,反正我是半句听不懂来。”
他又说了一阵子闲话,见狄氏依旧不搭腔,只好作罢。
挥挥手,把一前一后蹲在巷口把风的跟班叫回来,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
要说这刘斌啊,人长得不咋样,待狄氏母子倒是一直不薄。
别误会,这可不是说那二三文钱收窑烧的事儿。
刘斌家是有点儿小钱,可架不住刘斌还做不得主。当年一眼相中了带着个儿子孤儿寡母过日子的狄氏,回家便嚷嚷着要去提亲,差点被刘家老爷打瘸了一条腿。
刘家老大死得早,嫡母就只剩刘斌这个二儿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要什么给什么。
刘斌也一直觉得,天底下只要他想要的,他爹娘肯定能顺着他。
可惜了,这里头啊,不包括要娶寡妇当正房,还带着个拖油瓶。
刘斌一个吃家里头软饭的二世子,自然也只能作罢。
可他不甘心啊,想了个法子,左不过家里要收农户匠人家的货,自然也可以收狄氏家里的货。
起初他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刘家老爷叮嘱他价得往死里压,他便真的往死里压。
一两银子收一个窑烧,他告诉刘家老爷三文钱收来的。
刘家老爷拍案叫好,直道孺子可教。
起初狄氏的日子过得的确还行,可刘家什么都做,什么都不太懂行,倒卖给酒楼的器皿罢了,三文钱收来的,随便卖卖也能赚,便不去管刘斌那头。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孤儿寡母的盯着的人多了去了。
刘斌有次上门收货,就正巧撞见了乞丐来抢。
这哪能坐视不理?刘斌叫上跟班抄起家伙就跟那贼打得不可开交,狄家什么都少,这些瓶瓶罐罐管够。
那贼一把抄起一个刚晒干的钵子坯,哐啷一声砸得刘斌头破血流。
伤是皮外伤,但看着唬人,直接就惊动了刘家二老。
一问缘由,这下好,刘斌的腿才好没多长时日,差点又被打瘸了。
刘家老爷苦口婆心地好生劝了几天,刘斌总算明白了自家老子的意思。
就算他们同意让狄氏带着石头进了门,刘斌这坐吃山空的混蛋样儿也不可能带她们娘儿俩过好日子。
从那以后刘斌就好像真的听话了一样。说三文钱收就只给三文。
非但只给这么多,还要人放话出去让集市上的人都知道他刘家收狄氏的窑烧只给这么多。
狄氏半句怨言也没讲,也不求他。
她心里并非不知刘斌一直在暗地里照拂着,可也没一句谢。
“我对你没什么所求,有也罢,没有也罢。”
刘斌回想起狄氏那时候的模样,和现在一点儿也没变。
他想到这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深深的长巷。
人世间不如意十有十一,他这么点,也不算什么事。
刘斌回到刘府时就是一副垮脸,刘夫人和刘老爷见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定是又在狄寡妇那儿吃了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