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会主动发私信道歉，一时有些意外，想了想，谢时廷回了三个字——
“没关系。”
刚发送成功，对方又回了一条消息。
“抓到你啦！欢迎来我的城堡~戳链接进入，记得三连爱心哟！啾！！”
谢时廷：“……”
他知道这是设置了自动回复，鬼使神差地点进了私信里的链接，自动跳转到小破站的页面。
是岁禾的主页，内容似乎比微博上的要多，看了眼，应该是同步更新了视频。
紧接着，一行字映入眼帘，是岁禾破站主页上的签名——“圈地自萌，勿杠，杠就是承认，我是你爹！”
谢时廷半晌都没说话。
他原先对于岁禾的想象，似乎过于温柔跟片面了，这个人吧，挺有性格的。
程晏晏一边泡脚一边刷微博，谢时廷回消息时，她也第一时间收到了提醒。
“没关系？”
她把这三个字念出来，句号直接变成问号。
“什么啊这回复……”
略微有点嫌弃，可当她看见这三个字下面的自动回复后，整个人僵掉——
卧槽！她忘了有这茬！
当初设定时，还觉得卖萌很可爱，符合她的人设，事实证明外链设置也的确帮她引流了不少粉丝。
但现在一想到是向朝谢时廷卖萌……
程晏晏搭在桶边的脚一滑，直接进了温度还滚烫的水里，啊的叫出声来。
眼里含着泪，心里忍着痛，一边抖脚散热，一边咬牙切齿地取消微博私信自动回复的设置。
“你的剧情设定，跟两年前平江十岁小女孩被害案件有关吗？”
程晏晏的视线，被谢时廷新发来的消息所吸引，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认真。她微微拧眉，琢磨着这句看似简单的问话，试图揣摩谢时廷的用意。
君谢天成的视频更新到现在，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几天前，一共五期，包含预告跟快剪在内有近十个视频。她同步发在两个平台，点击跟关注均破百万，评论也是上万，但过去这么长时间，她从未收到过一个评论，或者一个私信来询问她——
禾禾，这个故事和两年前的平江事件，有关吗？
程晏晏对此很理解，毕竟人的关注度和记忆力都是有限的，某些热点事件如果不能在黄金时期进行解决，那么随着公关处理等各种手段，随着新的舆论事件爆发，旧的，只会被埋进尘土里。
寥寥数人的讨论，逐渐减少的热词，被公众逐渐遗忘，直至无人提起。曾经站在风暴边缘的人物，也会庆幸时间给了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所以，当谢时廷提及平江事件时，程晏晏觉得很是意外，她没料到有一天，真的会有人看出来。
而这个人，是谢时廷。
收起纷乱的情绪，程晏晏屈起双膝，忍不住询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的视频还没剪完就删了，能给到的剧情拢共不过一个多小时，谢时廷是怎么发现的？
江边，谢时廷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几个字。萧祁昱分给他刚烤好的掌中宝，就见这幅表情。
“喂，你不会还在看新闻吧？”
谢时廷摇了摇头。
“那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人刚一凑过来，谢时廷就立马收起手机。
萧祁昱懵了：“……”
不是，怎么跟防贼一样。
“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啊，藏得那么紧，背着我谈恋爱了？”
谢时廷语气平常：“我为什么要背着你谈。”
萧祁昱大惊：“那就是谈恋爱了？”
“滚开点，吃你的烧烤去。”
谢时廷不耐烦地将人推开。
萧祁昱笃定道：“有事！一定有事！”
谢时廷没看他，也不想搭理，顾自垂眸。
能有什么事，无非是觉得程晏晏的回答，有些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觉得意外，是没想到会和自己的猜想一样，她真的存了这个心思，去写剧情脚本。
觉得情理之中，是因为但凡对两年前平江事件记忆深刻的，都能从视频里看出来相似点。
编辑了自己觉得最明显的几处情节和人物设定，来回检查无误后，谢时廷发送过去。
很快，对方回了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包。
“没想到会是你发现这个点，剪视频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看懂我想讲的内容。可能是我技术太菜了吧，又或者是剧本写得太糟糕了，才没被看出来。给谢老师点赞，火眼金睛！”
谢时廷翘了翘嘴角，点开输入框：“二创视频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很优秀了。我应该向你道歉，之前因为不了解，以偏概全误会了你的初衷，导致视频删除，对不起。”
文字编辑到这，指尖在九宫格键盘上停留了数秒，岁禾会觉得他的道歉，不够诚恳吗？上一秒要求她删除视频，下一秒却夸她剪得好。
典型的给一巴掌，然后又送了一颗甜枣吃。
她会领情？
想到这，他将编辑好的文字逐一删除，手机反盖到桌面上。
“聊完了？”萧祁昱扬了扬下巴，指着盘子里的掌中宝：“都凉了。”
谢时廷嗯了一声，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将杯中剩一半的酒一口气干掉。别说是萧祁昱了，同桌聊天的朋友都看了过来。
“好家伙，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干杯了，给他满上满上，大家再一起碰个杯！”
“不了。”
谢时廷抬手虚掩杯口，声音低沉悦耳：“我有点事要赶回去，你们继续喝，别因为我而扫了兴。”
朋友：“什么事啊这么急？不一起跨年倒数了吗？”
萧祁昱接话：“感情的事呗，刚刚就心不在焉了，放他走放他走，别耽误了正事。”
谢时廷斜睨了他一眼，不满却也懒得解释，起身拿起外套跟随身物品，经过时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其他朋友还未消化刚才听到的八卦信息，嚷嚷着到底什么情况。但谢时廷已经挥手走远，一句解释都没有。
泡脚桶里的水都凉了，也没等到谢时廷的私信回复。
程晏晏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有被猜中用意的小惊喜，另一方面也有看不透对方的小迷离。
她放下手机，起身倒水。
客厅的电视正播放卫视的跨年晚会，程晏晏收拾完回到沙发上，只瞥了一眼表演明星便重新拿起手机。
这次，她看到了新的回复。
谢时廷今晚好像特别耐心，编辑的文字又长又多，程晏晏反复读了两遍，想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他竟然，道歉了！
“因为没能了解你整个二创视频的全貌而擅自要求你删除与我相关的视频，我为自己所犯以偏概全的错误表示歉意。”
“你的视频剪辑得很好，出发点也很特别，包括剧情创作，我想你一定有你的用意。你是个很出色的UP主，我再次为我的鲁莽草率表示歉意。”
这就是谢时廷关注她的原因吗？因为看完了君谢天成的视频，察觉到了她的剧情线，所以主动关注？
跨年晚会还在播，此时出场的是程晏晏很喜欢的一位歌手，然而她却连头都没有抬，显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私信上的聊天所吸引。
从沙发一角，自成一个屏蔽圈，外界的全部声音都无法影响到她。
-岁禾：“你看了之前的视频？可我已经删了啊。”
-谢时廷：“找了朋友，她是你的粉丝，保存了之前的视频。”
-岁禾：“呃……有点突然……”
视频删了才看，程晏晏理解不来，之前找谭洺予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先看一眼呢？这人脑回路可真奇怪。
-谢时廷：“你最近更新的视频上了热搜。我也是看评论才知道剧情线与之前一致，题材缘故，所以想看看原先的版本。”
-岁禾：“哦，这样。”
-谢时廷：“你喜欢把现实中的一些社会事件，用来剧情创作？”
-岁禾：“喜欢？”
她不认可这个词。
像是被曲解二创视频的出发点，前一秒还沉浸在被读懂的惊喜中，下一秒眼中就闪过一丝失落。
终究是她想多了吧。
以为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能看懂她作品的人，结果终究是她多想了。
指尖停顿在私信聊天页面，直至屏幕变暗，程晏晏都没有组织好语言。
地下车库。
代驾离开后，谢时廷仍坐在车里，他不断刷新聊天页面，但始终没有新的私信内容，最近一条还是岁禾回复的——
喜欢？
不知为什么，这个问号让谢时廷觉得有些压迫感，他摇下车窗，晚风灌进来，身上的酒味散了不少，胸口的憋闷也缓了许多。
是他问的问题有什么不妥吗？
就在他揉着太阳穴，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岁禾回复了。
“我想谢老师你误会了，这些社会事件，对于当事人来说，就是经年不愈的伤口。我不是喜欢把别人的伤口，放到公众视野来博取热度的人。你猜的没错，平江事件是我创作君谢天成的核心剧情，对于旁人来说，那可能就是一桩陈年冤案，热度已退，无人问津。可对我来说，小女孩的遭遇以及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的公平，是心上无处可诉的悲凉与愤意。”
“我是个普通人，无法成为一轮旭日去照见这世间的魑魅魍魉，但我也做不到背过身去，无视那些凄苦与不平。可能今天没有人能看出我剪辑剧情里的真实本意，但总有一天，在我能力尚可时，我会将这层薄纱撕开，让光照见。”
“我承认在你问我，这是不是用了几年前平江事件作为剧情创作时有一瞬间激动，还是谢谢你能发现。只不过解读用意是很私人的事情，请不要肆意揣测。”
车厢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岁禾的文字给了谢时廷很强的冲劲，他甚至都能想象小姑娘在编辑这几段文字时的情绪。
人总是会很草率地遗忘曾经满腔热血想要去辩驳，想要去争取的东西，因为注意力的有限，一旦被其他事件占据，那么时间越久，越少提及，就会被彻底抛之脑后。
只有它被重新提及，重新出现在视线中，才会唤醒过去被触怒过的痕迹。
之所以能看出这个剧情出自平江事件，就是因为当年，他也极为关注。当事人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在校意外身亡，传言纷纷，什么说法都有，越传越离谱，直到有位声称是带了小姑娘几年的科任老师，匿名写了一封很长的信。
信中内容像是一颗深水炸弹，一下炸开了整个社交平台，信息点多且令人震慑，一时间，事件影响力扩大了数倍。
媒体报道的干涉以及平台上不断涌出的匿名证词，引发了很大的舆论海啸。刀锋利剑指向了学校和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
就在众人以为，只要热搜高居榜一，就能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并进行调查，还小姑娘家里人一个真相。
结果，等来的却是当地教育局一张寥寥数字却毫无说服力的声明，热词被删除，事件热度被盖下，处理结果也显得极为潦草，案件真相变得扑朔迷离，公众的情绪逐渐被新的事件所吸引。
手机一阵震动，打断了谢时廷的思绪，微信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弹出来。屏幕一亮，他这才注意到，原来已经零点。
不知不觉，在地下车库完成了跨年这件事。
“是我错用了喜欢这个词，对不起。”
“还有，新年快乐。”
零点时分，第一份新年祝福，谢时廷送给了程晏晏，连带着他的歉意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