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城。
阴天有小雨，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多，程晏晏从机场出来后便打了辆车，先行前往逸园。
到的时候，正巧遇见大伯。旁边还站着堂弟，听闻，是比她早一小时回到的。
程晏晏颔首打招呼，大伯示意堂弟拿来新的手套和口罩：“进去之前先戴上。”
程晏晏愣了一下，接过：“好。”
里屋的摆设与往日大不相同，不难看出是被整理过的，原先架上摆满了古玩和盆栽，如今架子被撤走，整间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张床还有几张木椅。
离得越近，胸口的抽痛感就愈加明显，直到看见床上躺着的老人，程晏晏只觉得心脏被猛揪了一把，眼眶霎时湿润。
“爷爷……”
程晏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尝试着提高音量：“爷爷，我是小晏，我回来看您了。”
没有得到老爷子的回应。
她伸出手，握住老爷子的掌心：“爷爷，我是小晏，你如果能听见，知道是我，你就动动手指头。”
等待又等待，程晏晏把话重复了几遍，老爷子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眼泪砸落在床边，溅出了小水渍……
大伯推门走了进来，瞧见她这般模样，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赶很早的飞机回来的吧？看完阿爷，就先回去休息吧？”
程晏晏还没出声，大伯却先一步叫来了堂弟：“先送你大姐回家。”
“我不走。”
她才待了多久，这就要赶她走了？
大伯帮老爷子整理被角，头也没抬：“里屋不能待太久，这儿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先回去吧。”
话里并没有留商量的余地，眼看堂弟已经将自己的行李箱推至房门口，程晏晏紧了紧手指，最终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靠着车窗，目光落在窗外那熟悉的景色，心情却不如从前那般雀跃欣喜，而是如这阴天密云一道坠入苍穹。
途径街口那家老牌肠粉铺子，这个点，本该是座无虚席，可今天却铺门紧关，连招牌都撤掉了。
“这家肠粉……不做生意了吗？”
堂弟扫了一眼：“应该是吧，上个月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关门了。”
程晏晏意外回头：“你上个月回来过？”
堂弟再自然不过地嗯了一声：“每个月我都会回来一两次，上回去逸园，爷爷还能和我聊天。”
程晏晏怔愣，攥着安全带的手微微收紧，原来……竟回得这么频繁。
车停在楼下，她客气地问了句：“要上楼坐一会吗？”
堂弟：“不了姐，帮我向二叔二婶问声好，我先回逸园，我爸下午还得上班。”
程晏晏：“路上小心。”
利落下车，拿上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
得知女儿回来后第一时间先去了逸园，乔琪松了一口气：“也好，你先换身衣服吧，顺便洗个澡。”
程晏晏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正准备推着箱子进屋。
“等等等等。”乔琪拦住她：“去柜子里拿新衣服穿，箱子先放着，妈妈消下毒。”
程晏晏沉默了一下，松开手任由乔琪将箱子推走。
窗外树影摇动，风吹过的时候窸窣作响，洗完澡的程晏晏连头发都懒得吹，就倚靠着墙边，垂眸不动。
乔琪坐在书桌前，同她说着近段时间逸园的情况。
月初，老爷子在去厨房的路上，一不小心被门槛绊倒，自那时起就一直卧床。因身体情况骤然愈下，长辈们商量后决定带他去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是心脏衰竭，肺结核感染。
在医院住了一周，病情并没有多大起色，老爷子要求回家，这才给办的出院手续。
乔琪：“没和你细说，是因为情况的确很复杂，你回来其实也帮不上什么，还有感染的风险。”
程晏晏抬眼，光线照进屋里拉长了光影，从她这个角度，能清晰看出乔琪脸上的倦色还有鬓边格外显眼的白发。
想来这段时间。家里应该很忙，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主动问起。
回家的头一个夜晚，有些难熬。
程堇生吃完晚饭就匆匆去逸园值夜，乔琪很早就回屋休息。程晏晏睡不着，靠在床头无意识地刷手机，脑子里一片混乱。
凌晨一点多，半醒半睡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乔琪推门进来，一边快速套着毛衣，一边催促：“小晏，快，换衣服去逸园！”
程晏晏心脏猛地一缩，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一天，还是来了。
人这一生，最怕的就是分离时不能好好道别。
程晏晏站在床头，无声地流眼泪，她已经有些记不清爷爷最后一次和她说的话，是什么了。但一定是在期盼下一次见面，和大年三十的聚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句话都没有就告别了……
堂弟说，他回来时握着爷爷的手，知道是他回来了，哪怕已经不能说话，也有回握的动作。
程晏晏的心一下就揪得发疼，哪怕对于回握这个细小动作，都觉得格外羡慕和妒忌——
如果时间能倒回的话……
程晏晏已经开始了想象与后悔，当然，最终只能归于空白。
到底是她做错了。
逸园门口挂上了白色小布条。
天阴，有风，日头像是告假，躲在了密云身后，一丝暖意都不透。
大伯和主事在外屋忙碌着，程堇生奔波于办理各种手续，乔琪和大伯母接待来前来吊唁的亲朋，堂弟是唯一的男孙，在屋内守着听安排，几乎事事都排在前头。
反倒是孙辈中最年长的程晏晏，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在这种时候，什么都不用做，像极了一个外人。
她搬了张凳子，坐在了小院里的玉兰树下。
这个季节，没有玉兰花开，也闻不到任何的香气。抬头张望，思绪透过树叶枝丫慢慢发散，像是一下子被带得很远。
从前，只要花期一到，逸园的茶几上一定会摆有玉兰花，花香四溢。得知孙女晏晏会来，老爷子会在饭后散步的时候提前到院子里摘花，一定不能是全开放的，那样留存时间不长，最好是欲放的花苞，待孙女拿回家放小碟子里，加点水，次日便能闻到花香，留香时间也会长些。
但凡是孙女晏晏喜欢的，老爷子都会记在心上。
春日里，涂抹开的除了浓郁的花香，还有爷爷的爱。
程晏晏吸了吸鼻子，回过神来，她起身踮脚张望着枝头，其实，只要再过一个月，天气回暖，花就开了。
只是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惦记着给她摘花，给她留一小篮子香气了……
谢时廷知道消息时，逸园已经办完了白事。
程晏晏整整两天没有和他联系过，这已经让他猜到了七八成，和谭洺予要来未城的地址后，谢时廷和台里请了两天的假。
目光落在这座城市，是程晏晏长大的地方，如若来的是个最好的时间，他一定会好奇，这每一条路通往的是什么样的地方。
但现在，他只想要快些见到她。
循着地址，谢时廷直接来到宏城花园，正准备给程晏晏打电话，大门忽然打开。
乔琪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眼前这个身资颀长，器宇不凡的年轻人，眉眼露出一丝诧异：“请问，你找谁？”
初次见面，要比想象中更加紧张，谢时廷收起手机，双手叠放在身前，颔首打招呼：“伯母您好，我叫谢时廷。”
乔琪愣了楞，忽然意识到某种可能性，莞尔：“是我们家小晏的朋友吗？”
“是，冒昧前来打扰，是想见一见晏晏。”谢时廷站姿笔挺，声音沉稳：“家中之事有所听闻，实在放心不下。”
乔琪留心打量了他几眼，开口：“她应该是去逸园了，你和她联系了吗？”
谢时廷：“还未，正准备打电话。”
乔琪点头，想了想，还是将逸园的地址给了他：“直接过去吧。”
谢时廷抿唇，再度颔首：“多谢伯母。”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