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万物寂寥。
山上的永安寺平日香火旺盛,近几日却封了上山的路。
山下村民纷纷议论山上定是来了个大人物,镇日的有官兵在山下镇守。
永安寺后院里,一个青衣小沙弥正跑到院子里,喘着气,嘴里嘟囔着:“他们懂什么,六小姐原是极好的人,什么假千金,只会听别人胡诌……”
“小师傅,一日不见,这是怎么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温柔的询问,小沙弥转头,只见侧门处站了一位娇俏少女,生得细巧干净,清丽可爱,双手拢在青缎披风里,笑脸盈盈如初桃,身形纤瘦如弱柳,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折,她却不甚在意,鼻尖冻得红红的,杏眼却弯成月牙。
小沙弥不自觉又红了脸,呐呐叫了句:“六小姐,无,无事,风大迷眼,小僧怕误了师傅交给我的事。”
六小姐耐心听完,笑了笑,露出唇边两个小巧可爱的梨涡:“那小师傅可得小心些,冬至风重,邪风入体就不妙了。我这还剩些发散风寒的药丸,小师傅若是身体不适,可去后院找我,几帖药吃下去便好了。”
“多,多谢六小姐。”
“我现在不是顾家六小姐了,”六小姐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还有个小名,都是朋友兄长浑叫的,他们叫我阿竹,你也叫我阿竹吧,认识我的人都这样叫。”
小沙弥眼底闪过慌乱,却不敢再说话。
阿竹摇头笑了笑,正欲走开,那小沙弥又叫住她。
“竹,竹小姐,刚从师父那里回来吗?”
阿竹被小沙弥逗乐,笑着颔首。
“师傅从山上救了只狸猫,野性得很,抓伤好些师兄弟了,现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怕是山上野猫生下的小崽子。小姐见到要小心,千万离那猫远一些。”
阿竹笑着,眼里闪烁,似含着春光:“好,多谢小师傅了。”
小沙弥望着阿竹身影消失在转角,狠狠扇了自己两下,“叫你胡说叫你胡说,没事说什么狸猫,小姐守礼定不会去找这些野物,你偏往人家伤口上戳……”
阿竹行礼离开,她没有听到小和尚的抱怨,可是小和尚不知道,外人眼里的端庄守礼的六小姐刚刚亲自将狸猫放走。
此时风大了些,吹得阿竹身形摇晃,她加快步子来到来到寺院后一处小院子。
阿竹又想起大师拒绝替自己剃度,心中愁绪难言,她漫步到寺里自己住的小院子,推开门,院里无人。
屋内木桌上,佛经还未写完,她提笔续写,以求心中片刻安宁。
写完一篇,阿竹便揉着手腕,边细细端详面前所书,只觉心气浮躁,雕花小楷也像浮出纸面飞走似的。
她知道现在京城将她当个笑话看待,生辰之日发现自己是个假千金,央着师兄定北王世子带自己躲在庙里不敢下山,怕是笑也将肚皮笑破了。
其实她在生辰前不久便觉得家中气氛诡异,似有事情要发生,如今京城几位皇子明争暗斗,风起云涌,稍有不慎卷入其中便是抄家的罪过,阿竹师从名门,颇学了些纵横捭阖之术,想着探听些消息也能助家中逃离祸端,没想到症结竟是自己。
她从小体弱多病,右腿腿疾,家中为她四处寻医觅药,她师从家中长辈,金堆玉砌才养出如今个端庄淑女的样子,如今竟不是顾家子弟,真是辜负良多。
她想着不如直接出家,一了百了。
只是大师许是觉得自己也是个麻烦人物吧,在庙里的十日屡次劝说自己回家。自己要是真在此成了尼姑,这永安寺怕是再无宁日了。
只是自己能去哪呢?
突然,门外传来三声叩门声,缓慢有力。
阿竹顿时笑了。
一个清朗少年音响起,语调抑扬有力,像是像是讲话本子:“阿竹,我查到你的身世了。”
阿竹笑容顿时凝固,不敢作声。
“你猜一猜……不猜算了,我告诉你,你是当今贵妇所诞第二女,福生公主……”
阿竹完全动弹不得,如五雷轰顶,怎么可能,自己怎么会是……
那头声音笑意愈发彰显:“如今陛下已经查明实情,礼部正在编写文书……”
阿竹思索片刻起身打开窗户,对着正好坐在外面的玄衣男子气愤说道:“云二哥,你若是个哑巴,想必我会更景仰你的。”
越云峥笑起来,眉目如画,风流潇洒。他身材挺拔,穿着玄色暗纹云袖袍,披着玄色鹤氅,显得人阴沉冷淡,却长了个俊俏长相,眉如月眼如星,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愈发风流。
他含笑看着阿竹,两人隔窗相望。
“小祖宗,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阿竹见他笑脸,知道他在外一直为自己奔走,心中郁气消散,虽还气着,眼角眉梢也不禁带上丝笑意:“云二哥,你说你前几日做的算什么事,将顾家大哥哥带上山来,逼他立下誓言,发誓要让顾家对我和从前一般好。”
说到这,她眼神闪过一丝怅意,却很快消散:“幸而我不在院子里,不然这场面不知如何收场。”
越云峥却不以为意挑眉说道:“顾家若不似从前般待你好,何苦日日遣人在山下候你,做这表面功夫。若不让顾家立下誓言,你便不要同他们回去了。”
阿竹大喜:“我不同他们回去,我去出家,二哥哥你帮帮我,大师不肯为我剃度。”
越云峥愣住:“你还存着这心思呢?不可不可,我好歹是你师兄,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不能让你当尼子。况且师父也不会同意的。”
两人的师父是顾家的老祖宗,阿竹的曾祖父,名满天下的老太傅。年老致仕便收了越云峥和阿竹做徒弟,因老祖宗辈分高且名满天下,连带着阿竹在顾家也愈发受重视。
这一遭顾家不肯放手,便有看顾这老祖宗的意思在里面,毕竟阿竹是老祖宗最疼爱的关门弟子了。
原本老祖宗云游四海,想要庆贺阿竹生辰,路上却耽搁,怕是得开春才能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