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围场内此时人已渐少,树林里归鸦阵阵,不时发出几声鸣叫,透出几分凄凉。
和景从隐身的树木后走了出来,方才说笑的两人已走出一段距离,瞧着背影两人当是十分熟稔,祝宁不时偏头去看旁边的少年,笑意晏晏。
和景感觉得出她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在宫里她虽也常笑,但绝不似这般透着股亲昵。
那人……同宫里众人有何不同?
和景将视线移向祝宁身旁的少年,祝宁只堪堪到他肩膀处,少年同她说话时,总会微微弯腰侧耳去听。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少年转头往他的方向瞧了一眼。和景不躲不避,同少年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
一人漠然,一人防备。
对视一瞬,随即各自别开了视线。少年回头后朝祝宁走近了些,呈明显的保护姿态。祝宁不曾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异动,依旧步伐轻快的往前走着。
和景眉心微皱,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感受到一丝极微妙的郁气凝滞在胸口处,颇有些不畅意。
没一会儿两道身影就齐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和景这才收回目光,情绪淡淡的回了住处。
围场行宫依山而建,风景秀丽,十分适意。和景的住处依旧同宫里一般,在最为偏僻的西南角。
推门进去,霍游倚着柱子把玩着短剑等在屋内,见和景进来,忙站直身体,“公子。”
“可问清楚了?”和景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他。
霍游收起短剑回道:“回公子,卑职问了那老郎中,他只说数年前在围场后山见过一种草,极像您画上的白鹤秘藤。”
和景颔首。
霍游从怀里拿了一封信出来,递到和景面前,“公子,樊大人送来的信。”
霍游口中的樊大人是和景的外公樊集,和景的母妃是樊家独女,自她死后樊集便闲赋在家,不在参与朝堂中事,霍游便是他派来暗中保护和景的。
和景放下茶杯接过信封,垂眸看了起来。片刻后,慢条斯理的将信放到烛台上任其燃烧,一小簇火苗印在他眼里。
和景低语问霍游,“什么样的人会让你同他相处时感到松快?”
霍游愣了一下,回道:“回公子,同朋僚相处时卑职就会感到松快。”
火舌顺着信封一路往上,直直往和景的拇指处而去,和景却像没察觉到般,又问道:“怎样才算是朋僚?”
霍游听出他语气中的疑惑,他的这位新小主子年岁虽小但素来沉稳冷静,霍游有时都觉得小主子比他还要老成些。
这不像是他会问出的问题。
尽管心里奇怪,霍游还是恭谨的回了,“卑职以为相处时不必时刻提防猜忌,计较得失之人便算的是朋僚。卑职打个比方您就清楚了。就如卑职这短刃,即便这刀身再如何锋利,刀鞘也还是能容下它。”
灰烬顺着烛台落到地上,和景掸了掸飘在衣袖上的灰尘,侧过头看向霍游。
霍游被他看的有些脸热,腼腆笑道:“卑职嘴笨说不清楚,公子只管一听就是。”
和景不言,也不知在想什么。
霍游觉得他说完后小主子周遭比方才更冷了些。
就在霍游以为是方才的话引起了他的不快时,和景才再次开口,语气并无变化,“下去吧。”
霍游这才松了口气从后窗处离开,木窗一开一合,和景仍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垂眸一动不动的思索着霍游的话。
不会提防猜忌,计较得失,如此就算是朋僚了么?
和景心中反复想着这个问题,直到一阵细小的响动传来,他才惊觉自己的反常,勉强将杂乱的心绪敛回,拿了本古籍瞧着。
这边祝宁并未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带着前来寻她的余双随狄扬去见了狄父。
他本就是看着祝宁长大的,又许久未见她,下了职便匆匆赶回来,说什么也要让她留下一道用晚膳。
祝宁见到故人心情颇好,自是没有拒绝,从狄父那儿问了她父王的近况,又同狄扬天南聊到海北,谈天说地,好不畅快。
临走之时,她还有些意犹未尽,“我特意带了两壶酒,找个机会把它喝了?”
“行啊,你相邀我岂有不应之理。”祝承阳从小便教了祝宁喝酒,两人在定王府时就没少喝过。
“我还要去见一人,不必再送。”天色已黑,狄扬定是不放心让她一人回去,祝宁停下脚步主动对他说。
狄扬脑海中突然的浮现出白日在围场同他对视的那人。
他问祝宁,“是何人让你说的这般神秘,还不不让我知道?”
“你久未回上京,我说了你大抵也不清楚。”更何况此人还是和景。
“改日有机会我将他说与你认识认识,我先走了,明日见。”祝宁朝他挥挥手带着余双离开了。
狄扬若有所思的瞧了眼她离开的方向,片刻后才转身回去。
祝宁去见和景其实是临时起意,因着余双告诉她和景的住处离此地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