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宋映真的声音响亮极了,她的斥责声在教室里回荡,没有丝毫颤抖或退缩。
班里的同学全都转头看她。
因为没看到她的桌子,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作为她的同桌,祁日佑看见了。
有人用马克笔,把“希望你去死”这句话,写在汤小怜课桌上。
不止一个人,不止一句话。
说起校园霸凌,仿佛是离祁日佑很遥远的事,不会出现在同明高中这个全国首屈一指、以宽松开明著称的学校里,可汤小怜的遭遇就这样突如其来摊在眼前,那些被反复写在她桌板背面的残忍的话,像一把刀猛地插进祁日佑眼睛里,搅得他眼前发红。
他可以置身事外吗?
祁日佑和汤小怜不熟,就在不到一小时之前,他还很讨厌她。
但再讨厌她,祁日佑也不会做出这么恶毒的事。
何况,汤小怜并没有若无其事的把桌板盖回去,把苦水咽进肚子里,像上学期一样,假装一切没有发生,生活可以继续。
她站了出来,大声为自己说话,控诉校园霸凌的不对。
她很坚强,没有逃避那些恶意,而是展示着它们——因为那不是她的错,那是霸凌者的恶行,她根本不需要替霸凌者遮掩。
在这样的勇气面前,继续保持沉默是一种懦夫的行为。
祁日佑可不是懦夫。
他一脚把自己的桌子踹的咣当作响,脸色阴沉,问:“谁干的?汤小怜桌子后面这些东西谁写的?敢作敢当点,出来!——黄粒粒,说话!”
“什么就我说话,关我屁事!”黄粒粒涨红了脸,“祁日佑你别乱叫!”
祁日佑根本不信她:“别装,你敢说你一点不知道?”
黄粒粒嘴硬:“我知道什么我知道!”
他们吵了起来。
宋映真却并没听进去。
她的小脑袋里无法同时处理太多东西,此刻,她唯一在想的是,要怎么办?
遇到校园霸凌,应该怎么处理?
宋映真对自己说,不要着急、不要慌张。
深呼吸。深呼吸。
爸爸、妈咪、哥哥们都教过她,她学过的,她知道该怎么办,她知道。她完全有能力自己保护好自己,她坚强又勇敢,没有人能伤害她。
不仅没人能伤害她,她还可以勇敢的站出来,保护别人——保护汤小怜。
没想到,在学校里,竟然有人霸凌汤小怜。
宋映真才不接受!
宋映真握紧拳头,直直的看向快步走进来的班主任张老师。
此时,教室里的吵闹已经快让张老师心梗了。
张老师怀抱着汤小怜能息事宁人的愿望走进来,却迎面对上她澄澈、明亮的目光。
她的目光像一把雪白锋利的刀,直直切进来,让人胸口一窒。
张老师不由哽了一下。
在高一一班时,汤小怜即使被调到最后一排单独的座位,没有任何同桌、朋友,除了年级第二的邵远年,整个班没有任何人和她讲话,即使遇到这种事,整整一个学期汤小怜一言不发,默默忍耐。
一班的班主任信誓旦旦说汤小怜是老实又安静的孩子,成绩差归差,管是很好管的,怎么到十三班第一天就敢闹事?
张老师心烦意乱,又不得不问:“怎么了、怎么了?”
几乎像以往在广播站报道新闻那样,宋映真以一种平静而客观的语气说:“张老师,我遭遇了校园霸凌。这是不对的。”
对受害者来说,有时,说出这句话反而最为困难。
被威胁而不敢求助,得不到帮助于是被变本加厉的霸凌,这是一个难解的恶性循环。
所以第一步是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宋映真指着桌板背面,陈述:“你看。有人在我课桌上写了一些很坏的话。他们希望我去死!这是校园霸凌,性质恶劣,不可接受。”
她说的很慢,语气里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感,不容人曲解她的意思,张老师因此无法强挤笑脸,问一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张老师只能听着。
宋映真继续说:“没有任何人应该因为任何理由被霸凌。”
这一句她说的倒是很流畅。
这是有一年学校里反霸凌的宣传语,妈咪教宋映真背了好多次,于是连宋映真的笨脑袋也记住了这个道理。
无论如何,没有任何人应该被霸凌,就是这么简单。
并且宋映真还学会了不问“为什么”。
为什么霸凌汤小怜?
是她个子矮吗,是她性格不好吗,是她不讨人喜欢吗...
可以问出无数问题,但那都不是被霸凌的理由。
没有任何理由让霸凌合理化。
因此,宋映真不问问题,而是提出要求:“我不知道这是谁做的,但学校应该调查。如果学校调查不出来,那就交给警察。我相信,会有结果的。霸凌的人应该付出代价!”
张老师想和和稀泥,说一句“都是同学,没必要交给警察”,可沈东科也走进了教室,此时此刻就站在旁边。
是他送汤小怜来学校的,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
沈东科会是专门来袖手旁观的吗?傻子也知道不可能。
对汤小怜来说,这可太好了,而对张老师和学校来说,事情就不那么美妙。
尤其是当沈东科掏出手机,对准不远处汤小怜的课桌拍照存证的时候,张老师意识到,校园霸凌这件事肯定会被追究到底。
糟了,张老师心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