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映真把手里的东西哗啦啦丢进里面,推着购物车开开心心继续逛。
接下来,她又往购物车里放进去不少零食。
倒不是嘴馋——宋映真的购物欲并不旺盛,她拥有的太多,一切想要的随时可以得到,因此没有看见什么都想要买的习惯,这次之所以拿这么多东西,其中的一大部分都是用来分给她在十三班里认识的新朋友的。
宋映真一直觉得分享是一件快乐的事。
邵远年却快乐不起来。
他答应了要替她垫付!
一两件东西还无所谓,可购物车逐渐变满,后来,她每拿一样东西,邵远年都要看向价钱标签,心里默算所有东西加起来的价格。
他开始担心自己付不起钱。
汤小怜明知道他家境如何,还拿这么多东西,什么意思?
也许寒假里她是攀上了沈家人,从他们那里讨到了钱,敢来以前看都不敢看的昂贵的学校超市里大买特买了,可邵远年还是那个邵远年。
他家境普通,差点砸锅卖铁才凑出到同明高中上学的资本,平时生活不得不简朴,因为家里给不出生活费,他全靠学校餐厅解决所有问题,手里的一点点钱,是辛辛苦苦替同学写作业和补习功课才攒下来,偶尔买一瓶饮料都有负罪感,根本负担不起更多的消费。
没钱的窘迫是最折磨人的。
还好,邵远年已经磨练出了厚脸皮。
在膨化食品专区,一盒两百多的生巧薯片被宋映真放进购物车时,邵远年清清嗓子,说:“太贵了。”
宋映真这辈子第一次听这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的“啊”一声,问:“什么?”
“我说这个太贵了。——这些太贵了。我没那么多钱。”
宋映真扭头看看刚刚没注意的价格:两百多块钱一盒。
她有些不解,喃喃的说:“...很贵吗?”
这种她爱吃的薯片,名字、包装、口味,看起来和她原本的世界里的一模一样,本来看到这种薯片宋映真很高兴的,还想多买几盒,它的价格确实比普通零食贵一些,可是,这对邵远年来说,很贵吗?
宋映真隐约记得,原主汤小怜日记里写着,因为邵远年和她家境相似,处境相似,他们才格外有共鸣、格外聊得来...
宋映真还以为他和她一样,家境优渥,无忧无虑,备受宠爱。
原来不是这样,原来邵远年家境并不好啊...
是她搞错了,是她不对。
“我知道了。”宋映真颇为善解人意的说着,从购物车里把被埋到最下面的手机充电器刨出来,“那我们就只买充电器吧。其他的,等我充好电了自己来买。”
她想了一下,走之前,又拿上了那盒生巧薯片:“走吧。”
邵远年转过身,默默地往收银台走。
付账时,他的胸口逐渐泛起强烈的刺痛感。
在同明高中任何人面前表明自己贫穷、无能,他都无所谓,只要能获得实际的好处,把他的脸面和自尊放到地上当踏脚垫并无不可。
但这是汤小怜,是曾经整个同明高中里唯一能让邵远年从她身上找到优越感的人。
她凭什么变成这样?
她凭什么变得像其他那些邵远年高攀不起的学生一样,甚至比他们更矜贵、自信、耀眼,她买东西时对价钱看也不看的姿态,仿佛自出生起就过着拥有一切而无忧无虑的生活,那种邵远年做梦也不敢想的生活...
她明明和邵远年一样什么都没有!
为了平衡心态,邵远年在心里作出肮脏的揣测:汤小怜肯定是和沈家的那两个兄弟睡了,才变得这么装。
亮出付款码时,邵远年用余光瞥了瞥她一马平川的胸口,忍住了一声冷笑。
就她这样的,也配...
他正这么想着,付完账后,那盒两百多的、贵的他不舍得买而从没吃过的生巧薯片,被递到了他面前。
邵远年错愕的看着那盒薯片。
宋映真说:“送你。”看邵远年没伸手接过去,她恨不得手舞足蹈的向他介绍这个薯片有多好吃,“这个是我最爱吃的一种薯片了!薯片上面有一层巧克力哦,脆脆的,甜甜的,吃到嘴里巧克力一下子就化了,还有一点点盐的味道,特别好吃。——特别好吃!比普通薯片好吃多了,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她把自己都说馋了,不由得舔舔嘴唇,脸上有一种恋恋不舍的神情。
尽管如此,宋映真仍然坚持把这盒薯片送给邵远年。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刚刚她看到了邵远年说“这个太贵了”时的神情。
像一只站在明亮橱窗外的流浪狗,那么可怜。
邵远年自己不觉得有问题,宋映真看到了,却想给他一点什么——一点好的东西,一点他未曾拥有、也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不是薯片,而是一点真正的关心。
那盒薯片被硬塞到邵远年手里,他拿着它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碳,手心都被烫的发疼。
这是施舍吗?什么东西!邵远年想把薯片砸到她脸上!
却不知道为什么,抬不起手。
她正看着他,那清澈的眼神,不是同情、可怜或高高在上,不是任何一种过往邵远年见惯了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邵远年不认识。
她好像...好像是真的关心他,真的想对他好,没有其他任何理由。
如果非说有一个理由,那也仅仅因为他们是朋友。
片刻之前邵远年胸口泛起的刺痛感,似乎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熨平了。
然而他并不觉得开心。
邵远年加倍的想要呕吐。
那种陌生的、暖和的、黏稠的东西,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又想使劲儿捏住汤小怜的脖颈了。
付完钱,邵远年走在宋映真身后,他的右手垂在腿边,食指神经质的在腿上敲打着。
走到学校超市外,领头的宋映真再次慢下脚步。
她是习惯走在前面的,可是,四下张望之后,发现在陌生的学校里,没有地图,她根本找不到自己住的宿舍楼是哪一栋。
只能指望邵远年了。
宋映真回过头,细声细气的问:“送我回宿舍吧?”
邵远年天生微微上翘的嘴角,让他连这种想要伸手扼死她的时候看起来也是笑着的,他点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