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远年把全副希望寄托在宋映真身上。
只要她轻轻点点头,他就不必受苦——至少不必立刻受苦。
他恨不得伸出手去,捏住她的后颈,按着她低下头,替她开口同意让邵远年先把她送去广播社,跟一班那些人去见老师的事,送完她之后再说。
邵远年的手指颤抖着,想要捏紧她的脖颈,像捏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在他的注视中,宋映真不假思索的说:“没事的,你去吧。”
这一刻,失去掌控的眩晕感,令邵远年背上冒出冷汗。
一时间,他无法相信她真的说了让他跟他们去的那种话。
她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吗?
不可能啊。
明明以前,她也曾经试过邵远年用的这种办法,在邵远年和她一起去图书馆的路上,她被一班的同学拦住,她会说:“...我先去图书馆,拿一本书,再去找你们,可以吗?邵远年要用的,邵远年说要用的。”
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她看向邵远年,希望他点点头,希望他说点什么,例如要求她先去找到那本书,这样,她就可以暂时的逃脱那些霸凌者,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
那时,邵远年怎么回答的来着?
邵远年说:“没事的,我不着急。你先跟他们去吧。”
他无权无势,无力和那些霸凌者对抗,面对她的求助,他转开头,假装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他甚至觉得汤小怜活该。
谁叫她性格阴沉,不会交朋友、不会与人相处,还那么懦弱,没有反抗的勇气,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人霸凌——邵远年就不会。
如果她学学邵远年,多对人笑一笑,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倒霉了。
直到此刻,直到即将被带走的人变成了邵远年自己,他才发现,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一切,并不是那么回事。
邵远年性格既不阴沉,又很会交朋友,他成绩优异,形象完美,完全没有被霸凌的理由,可继汤小怜之后,他仍然成了第二个受害者。
霸凌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不因为那个人做了什么、不因为那个人有任何问题,仅仅因为霸凌者想,仅此而已。
而反抗是那么的困难——不仅仅是张开嘴巴、表达反对就可以了,邵远年还要考虑到后果。
他可不像汤小怜,背后有人撑腰,他没有任何背景,假如学习汤小怜,勇敢的拒绝跟他们走,甚至现在就当场揭露一班集体霸凌的秘密,他是否会遭到他们疯狂的报复?他的家人,是否会被连累,是否会因此失去工作?以后,他还能继续在同明高中读书吗?这可是同明高中啊,倾全家之力把他供进来,希望他能在这里积累人脉、有所成就的地方,万一他的指控没得到证实,最后,霸凌者们毫发无损,他却会被退学,这代价太过高昂...
这是曾经困住汤小怜的那些问题。
现在,轮到邵远年面对它们了。
邵远年发现,当遭到霸凌的变成他自己,他能做的也不比当初的汤小怜好到哪里去。
同样的场景下,他同样的说不出话,最多以一种委婉的方式求救,于是他含蓄的说,想先送她去广播社。
可他得到的,却是一句‘你先跟他们去吧’。
宋映真说的这句话,和当初邵远年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虽然那时的邵远年是明知故犯,而现在的宋映真只是出于单纯的关心。
迟迟的,邵远年体会到他曾说过的那一句‘你先跟他们去吧’有多么残忍。
即将被霸凌的绝望感,像涨潮时的海水,不断地涌上来。
他的腿被打湿,然后是他的腰、他的胸口,逐渐的,他将被完全的淹没,无法呼吸...
在他旁边的宋映真,丝毫没有发现他的绝望。
宋映真一向是最听老师话的,在她看来,老师要找邵远年,当然比送她去广播社的事重要多了。
她看着邵远年,仍然是一张灿烂而漂亮的笑脸,她甚至以为他脸上的失魂落魄是担心她一个人找不到路,还安慰他:“没事的,有好多人可以和我一起去呢,你别担心。”她指了指跟在她身后那群人,他们每一个都愿意顶替邵远年的位置、为她效力,“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做你的事吧。”
她听起来是那么的善解人意。
然而,说出这种话,等于拒绝了邵远年的求救。
邵远年愣愣的,被那几个一班的同学揽住了肩膀,他们笑嘻嘻的,和他是好兄弟似的,硬拖着他,从宋映真身边离开。
邵远年脚步拖沓,人已走开几步远了,头仍然转向她的方向,视线黏在她脸上。
他总觉得,她不会这样对他。
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虽然以前邵远年没有帮她,但那是因为他无能为力,现在,她明明可以,她明明变得勇敢了,她说了那么一大通反抗霸凌的话,她连黄粒粒都敢斥责,不可能让那些霸凌者把他带走啊!
他期待着在最后一刻,她会看向他,冲他挤挤眼睛,甜甜的说:“开玩笑的啦,还是得让你送我去广播站。——你们把他放开吧。”
她肯定会这么说的。
上学期,只有邵远年陪在她身边,只有邵远年愿意和她说话、对她微笑,尽管他也践踏过她,但难道他没有给过她一点点好意?
难道那不算什么吗?
邵远年的期待最终落空了。
他没看到他想看到的画面,相反的,他看到的,是宋映真转过头,问祁日佑:“你知道广播社在哪儿吗?”
“废话。一开始我不就说我送你过去吗?你非得找邵远年。”祁日佑语气恶劣的抱怨了宋映真两句,抱怨完,迫不及待的冲他们几个一班的人甩甩手,“快走吧快走吧,赶紧的。别让老师等急了。”
再恶劣的语气,也掩盖不了祁日佑扬起的嘴角——从宋映真身边赶走了邵远年这个碍眼的寄生虫,他气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