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神色暗了暗,紫燕撇嘴,笑道:“别搭理她,叫她找个背人的地方咕叽一会子也就好了。”
“怎的?”
紫燕不知是说给她还是谁听,道:“心里不是滋味呗,虽然口里声声都将姨奶奶作贬瞧不起,但谁不知道,如今她是管家的,跟着她,纵然只是个端茶递水的,也跟别院里的不一样呢!再则,大家都是一起进来的,她还比你长两岁,又识文断字,什么样的选擢之法,怎么就略过她,定了你?”
是啊,怎么偏偏是我?
晴秋没说话,眼睛抬了抬,见紫燕神色仍旧和往常一样,心里提着的那口莫名的气,才算稳稳落地。
“你呀,”紫燕怅然,笑了笑道:“索性你也不用忌讳谁,终于从这地儿出去了,出去了就是好事,别丧着脸,管外头是真刀山还是真火海,总比日日在这里苦挨着强!”
晴秋拉过紫燕的手,轻轻抚住,嗯了一声。
“那我去了,你多保重。对了,燕儿,你回头看看谁轮值洗衣裳,冬天的衣裳晾出去酉时就得收回来,不然潮气上来,白糟蹋了活计。”
“唉呦,沈嬷嬷,你就高升去罢,还管谁接你的班?”
“别打趣我。还有你,你我是不挂心的,只不过火镰水舀子这些小东西从哪儿拿的放回哪里,从此往后可就没有我在后头给你捡这些了。”
“那我栓腰上。”紫燕利落道。
说完,俩人一忽儿都笑了。
“三房没外头说得那么邪乎,姨奶奶人也没她们说得那么妖妖娆娆,总之你在燕双飞,比在那两房好多了。”紫燕环顾四下,悄声道:“你知道巧慧的伤是怎么来的?”
晴秋摇头,她不知道。
紫燕附耳过来:“巧慧去二太太院里擦铜瓶,丫鬟们非说一盏小铜杯不见了,一口咬定是她偷拿的,二太太便喝令丫鬟们打她,那伤是毛掸子把儿抽的!”
“天爷,往常巧慧也去大太太房里洗烟枪,佛台前的金珠都不曾看第二眼,怎么会贪一只铜杯?”
“就是说呢。其实近来二太太心气不顺,府上人都知道的。”紫燕一面说,一面悄悄冲她施了个眼色。
晴秋恍然明白,这事儿若说起来,竟跟她自己也有瓜葛,还是她前日查验车架,搜出的那个棘揪木匣子惹出来的祸端。
二老爷因私自倒卖牛黄被抓了个确凿,吃了挂落,下月老虎岭冬猎三爷都不叫着他跟着同去,如今日日在家里睡大觉。中秋团圆饭时据说老太太对二房两个也是没好声气,所以二太太的火是一早就憋着了。
“欸!”晴秋重重一叹。
紫燕也跟着叹道:“你道末了是怎样?是人也打完了,那劳什子也找见了!原是收拾的小丫鬟将其跌落,滚到架子床底下,巧慧被打得跪倒在地,正好看见——真真的作践人不是!”
晴秋心里一涩,不自觉颔首。
小丫头子命贱,做活时受苦受累也就罢了,还要无辜承受主家的脾气发散、污蔑指责。
一有事发,轻则打骂,重则打杀,偶有一日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回到下处,都要心里念声佛!
说到这里,两人神色都有些晦暗。
晴秋忙起身,道:“我去二门上托小厮买些点心荤菜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也算给我践行。”
晴秋托相熟的小厮买了些烧干肉脯、羊头羊脚子、炉饼乳酪等吃食,又咬牙买了半饼片茶。
等到戌时二刻,大家下值回来,十来个小丫头围坐在一起,就着给晴秋践行的由头热闹了一回。
“吃肉,吃饼,都多吃点!”晴秋一一让着,多往巧慧碗里加了一大块乳酪,“快吃,甜的!”
“谢谢晴秋姐姐!”
“晴秋,你还买了茶饼?焕春,快,你泡的一手好茶汤,也叫我们受用一回可好?”
“哼,吃茶倒想起了我。让开,别糟蹋了好东西!”
“晴秋,你升发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有一句俗话,就祝你‘大姑娘上楼梯,步步高升!’”
“哈,到头也就是个侍女,连个跑堂也闹不上呢,还高升!”晴秋自己凑趣嗔道。
众人都笑了,道:“听听,还不知足呢,莫不是还嫌我们白吃白嚼你的?放心,也有程仪相赠,只是别到了燕双飞,见过金的玉的好东西,嫌它们寒碜才好!”
说着,几人拿出了一幅手绢,里头包着几束彩色丝线、两只小葫芦,和一枚簇新的铜顶针。
晴秋捧着收下,见那丝线新旧不一,长短各异,明显是她们凑的,那两只葫芦肚大油润,胖乎乎的很叫人心喜。
“我原来也有一只葫芦。”晴秋喃喃。
紫燕挨过来笑道:“知道,你阿娘送你的,日夜不离身带着,偏巧上年打谷场上拾麦粒,丢了,还哭了一鼻子呢!”
她搂着晴秋肩膀,一摇一摇:“别哭啊,这两只就是你的新葫芦,葫芦葫芦,一生福禄!”
晴秋忙按了按眼角,笑道:“回头我就拿这丝线打个络子,也把这福禄栓腰上。”
大伙儿一哄都笑了,又催着她戴戴新顶针。
晴秋这两日发冻疮,原本的顶针本就偏紧,眼下更是戴不上,这新顶针大了两圈,戴上去正正好好。
晴秋转了转自己的手,忽儿道:“也不知怎么,是当粗使丫头太久了?这手上有顶针的时候,才觉得自个儿是自个儿,有奔头,有底气。”
一通话,有听不懂的,也有听懂的,听懂的女孩各个都红了眼眶,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顶针。
焕春排开众人,高兴地道:“偏你们哭哭啼啼,晴秋能脱离咱们下人房,是好事,合该痛饮一杯才是!也就是今夜无酒,既无酒,有茶也是好的,都别丧着脸,来吃一盏茶!”
她给众人都斟了茶汤,茶汤里放了蜜饯金橙干,浓浓地散发着香气。众人便不再说笑,都一心吃起来。
趁着换盏的功夫,焕春往晴秋手里塞了一样物什,摊开手来看,竟是一罐獾子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