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会给他制造某种他绝对意想不到的小小难题,并且以此为乐,并且还乐此不疲,孜孜不倦,毫无歉意,比如眼下这个我故意生成的沉默的果实,一个一定会让他感到十分着急和难以忍受的沉默的果实,他恐怕就不好对付。对于他随后可能出现的窘迫之态,我总是乐意做一个隔岸观火的人,在心中悄悄地拍手称快。
他当然是不会轻易认输的,至少在表面上不会。
“嗨,我的电脑里有一个电子文档,”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在想了半天之后,也是在恼火了半天之后,他当然是拿我毫无办法,只能乖乖地受我辖制,“里面记录了我这些年来在凤鸣湖看到的一些比较简单的物候现象,比如几月几号什么花开了,什么花败了,柳树怎么样了,叶子绿了还是黄了,湖水怎么样了,深了还是浅了,清了还是浑了,路边的小草怎么样了,都长多高了,等等。”
“嗯。”我简单地发出了一个声音,也算是搭理他了。
正常情况下他会以为我对这个事情不怎么感兴趣,因为我回应得实在是有点潦草,内容也过于简短,那么,说句实话,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就这么模模糊糊地大差不离地应付着他,让他多少有点着急,从而更加挂念着我,珍视着我,无障碍地将我视为他目前唯一的异性知己。
“不仅有简要的文字描述,还配上了很多我用手机拍的照片,记录得非常详细,我敢说比竺可桢老先生的物候记录也差不了多少,虽然专业性方面没有人家的强。”他憋着劲地说道,意在唤醒潜伏于我心底的某种兴趣,同时改善一下我对他的态度,他希望自己的努力不是徒劳的,而是具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可惜,他失败了,尽管只是表面上的失败。如果他一名训马人的话,那么我可不是一匹好收拾的马,我的性子倔着呢。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株生长在茫茫大漠之中的仙人掌,浑身上下都长着长长的硬刺,大概只有骆驼那样的动物才能把我当成食物吃下去。
“我记得在以前的语文课本上,我们曾经学过关于竺可桢先生的一篇内容,就是说他每天上班经过某个公园的时候,都会把他看见的物候现象仔细地记录下来,这是几十年养成的雷打不动的习惯。老师当年还告诉我们,搞科学研究就得有严谨细致的态度,一丝不苟的精神,实事求是的原则才行,绝不能有半点的马虎和疏忽,也不能心存侥幸,麻痹大意……”他喋喋不休地说道,好像非要争一口气不可,既是向我争一口气,也是给他自己争一口气。
我估计,他当年考大学都没有现在这么用功,否则的话他早就考上清华北大了,至少不会和我这种平庸至极的没有什么大好前途的女人混在一起,有时候猎物的档次就决定了猎手的档次。
另外,我虽然一贯自认为比较平庸寻常,说话办事毫无特色,但是平心静气地再往深处想一想,我究竟是谁呀?究竟像什么呀?我并不是一株柔顺渺小的悄然长在某处荒野里的小草,而是一株植根于大漠黄沙当中的生命力极其顽强的仙人掌,他又不是特别能忍饥挨饿的沙漠之舟骆驼,有着一副钢铁喉舌,在短时间内自然是降服不了我的。仙人掌也有仙人掌的脾气嘛,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土豆或萝卜。
与此同时我在心里简直乐开花了,我悄悄地想着:“他这个可爱的傻子啊,几时才能真正明白我心思呢?”
“啊,你说竺可桢老先生啊,据我所知,他可是个德高望重的大科学家啊,著名的气象学家,地理学家,教育学家,对吗?”我呵呵笑道,关键时刻也得给他个圆圆的甜枣吃。
算了,我不想再吊着他的胃口了,这样做不仅显得有点不人性,而且弄不巧还会适得其反,把他推得离我更远了。
“你应该知道的。”他平淡而落寞地说道,好像我就该像他一样博学多识,否则便不配做他的女朋友了。
“知道,知道,略微知道。”我又巴结着笑道。
“可是,我想说的是记录,我的那些物候记录。”他扭着脖子略显生气地强调道,又一次完全中了我的圈套。
“嗯,是的,没错,其实刚才我正在想这个事情呢,可巧你就提到这个问题了,所以我有理由觉得,我们倒真是有点不谋而合啊,一下子就想到一块去了。”我不慌不忙地放下我那一直都精心饲养着的其实他用手指一碰就碎的面子,想主动在心思上慢慢地靠近他,让他不再感觉那么狼狈不堪和如坐针毡了,于是我才如此说道。
“那么,你觉得呢?”我又笑着逗他道,努力地在思路上将他引入香味淡淡的花丛深处,静谧的溪流源头,遥远的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