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刚才是在想这些花都是在什么时候开,又是在什么时候败,湖水是在什么时候结冰之类的问题,对不对?”他利索地问道,还故作恍然大悟状,积极地配合着我的浅薄表演。
他看穿我了没有?我在想。
到底看穿没看穿呢?我又在想,偏执得要命。
“不然,你以为我在想什么啊?”我赶紧嗔道。
他果然开心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一样,就差当场欢呼雀跃起来了。他现在真是太容易满足了,好像与我漫无边际地聊天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美的最难忘的事情,在这个吵杂的世界上。真是稍微给他个好看到脸色,他就想着要上天啊,我不禁又这样想着。
男人的虚荣心也太容易被消磨掉了,只要他的要求不高。况且他又是个知进退和懂收放的大好人,不似别的个别男人那样难缠、讨厌和可恶。所以,我还是非常乐意和他如此交谈下去的。
“什么,我以为,我以为的算数吗?”他将突然鼻子一哼,竟然在言语上如此堵我道,瞬间就丢了些许本地绅士该有的风度和雅致,待会儿我少不了又要使劲地教训他一下。
“当然算数了,为什么不能算数呢?”我果真没有轻饶他,我打算至少在逻辑上要有效地震慑住他,让他不要这么随意狂妄和盲目自信,至少在我面前不要如此,否则的话他就是在自寻烦恼。
我继续攻击他道,有一就少不了二,我特别喜欢这种持续不断的气势,犹如坐过山车时往下俯冲的感觉:“凡是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而且只是你以为的,和真实的情况到底是不是这回事,完全没关系,听明白了吗?”
“哦,是吗?”他随即挑衅道,眼睛里全是不以为然的意思。
他总是喜欢这样看待我,叫我好不烦恼。他是不战而胜,且屡屡获胜,我是战而不胜,且屡战屡败。偏巧在日常生活中我又是个不肯轻易服输的人,这就比较有意思了。看得出来,他还就喜欢我这种性格,犹如西班牙斗牛士就是喜欢不寻常的牛一样。
我的斗志不知怎么就被他给激发出来了,于是就有点咄咄逼人地说道,我其实就是在和他据理争辩一些已然固化成型的东西,尽管我也搞不清楚目前到底有没有这个必要:“嗯,你比如说历史上那个声名狼藉的秦桧吧,大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认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十足的大奸臣,一心想要陷害岳飞等一干忠良的小人,我在很多书上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可是,你要是以为他是个实心实意的好人,是个大有苦衷的人,是个表面上不得不坏,而实际上又愿意去忍辱负重,替人背锅的君子,那也未尝不可呀,对吧?”
《说岳全传》这本古书从前也是看了好几遍的,特别是真的闲着无聊的时候,结果我愣是没看出来秦桧这个遗臭万年的大奸臣非要陷害岳飞的心理动机究竟在哪里,那本书里至始至终都是在写这个家伙怎么怎么坏的,这让我感觉他在害人的整体逻辑上,或者更确切地说在害人的最终目的上,多少还是有点遗憾和缺陷的,好像他生下来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要是不能变着法地残害忠良就活不下去了一样。我想借此机会,让他帮我好好地分析一下秦桧当年干坏事时最接近真实状态的心理状况,毕竟那个已然死去866年的老家伙也是个名义上的文化人嘛,而且其书法成就相当高,艺术造诣也很深,远不是一般人物可以随便比拟的。
“那么,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公开说出来就好了,是吗?”他真正地冷笑道,丝毫不介意将自己清白简朴的心底翻出来给我看,就像一个真正的勇者一样坦荡无私,大义凛然。
他不想在我面前保留任何形式的隐私,他只怕我不去关注他,欣赏他,琢磨他。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坚固无比的钉子,能够牢牢地插入我的脑海深处,最好是螺旋着插进去,就算是以后真的生锈了,被我的血肉无情地腐蚀掉了,他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是的。”我给了他一个十分确切的答案。
我不愿意他在迷蒙曲折的道路上费力地摸索,一如在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里摸黑前行,周围全是隐藏着的虎豹豺狼,我要成为一座耀眼的灯塔,发出全部的光和热,尽力照亮他的前程。我一厢情愿地这样想着,希望自己的诚心诚意能够召唤出他的心灵感应。
“那我心里想的东西可多了。”他呵呵笑道,同时丢给我一个较为暧昧的眼神,就像用最薄的石子打了一连串最轻最美最连续的水漂一样,我羞羞答答地就接住了他的眼神,宛如用铝质的大马勺接住了一个个他精心挑选的光溜溜的水饺,这个水饺还流着香甜的汤水,让人看着就想吃下去,而且是吃了还想吃,并不好直接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