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的时间间隔较大,很快,娘亲的日志中就出现了爹爹的身影。左竹看着娘亲的小女儿心事,面上不禁浮出笑意。
待左竹出生后,日志里又多了个左竹。娘亲把她成长中的小故事都记在日志里,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心中女儿的可爱之处。
左竹看着看着,一滴眼泪砸在她手上,顺着手指滑落到册子上。她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不自觉落了泪,连忙胡乱抹了一下脸,去看册子里的字有没有被眼泪浸花。
为求安心,她往后多翻了几页,幸好眼泪只在空白的地方留下了水渍。左竹松了一口气,正打算翻回去接着看,却忽然注意到当前这页日志上记载的日期。
戊辰年五月初七。
左竹永远忘不了,爹娘是在戊辰年五月初八那天双双离世的。
也就是说,这篇日志,正好是爹娘出事前娘亲所记。
空荡荡的纸页上只有一句话——“明日便能带着竹儿离开,望一路顺遂。”
看娘亲留在这一页上的字迹,全然不像前面那样虽然随意却依然工整娟秀,而是透露着一丝潦草与疲惫。
左竹依稀记得,当年和爹娘一起赶路,是因为爹在外县置了铺子,一家人要一起搬过去,在那里安家。
那年左竹才不到七岁,很多事情她已经记不清了。如今她看着这行字,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让她很不舒服。
她压下心里的异样,顺着这页向前翻阅。
可万万没想到,前面的内容竟更让她瞠目。
——
许是今日铺子里生意多,眼看就要一更天了,左硕仍然没有回来。
洪双琴本就生着病,被左竹今日的举动一惊吓,顿时病得更厉害,回房后便倒在床上,甚至还开始微微发热。左思年缓过劲儿来以后,没敢再回自己房间,而是守在他娘床边,生怕左竹再发疯对他做些什么。
洪双琴躺在床上,浑身酸软,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对左思年说道:“思年,你去看看你爹回来了没有。”
今日之事,着实将她吓得不轻。
她怎么也不明白,左竹今日为何突然发难。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左竹在她家这么多年,虽然不说多熨帖热情,但一向还是听话懂事的。谁承想,这昔日里温顺的猫,猛然露出爪子来,竟是这般令人心惊。
说实话,她也承认,在日常的态度上,她确实更偏向自己的亲儿子。
但人非圣贤,谁能做到完全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她毕竟是个母亲,更偏向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她知道左竹幼年痛失双亲,她作为婶母,乡亲们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若她有半分不是,定要遭人闲话。因此她一直小心谨慎,在吃穿用度上自问从未刻意苛待过左竹半分。
有时虽确有些委屈左竹,但那也是听从夫君的示意,不得已而为之。她不过一介妇人,所求的只是家宅安宁,纵有对不起左竹的地方,左竹又怎能将这怨气全然发泄在左思年身上呢?
洪双琴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再加上病气磨人,忍不住将脸靠着枕头,凄凄落下泪来。
左硕踏进房门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左思年在大门口来回踱步,一见父亲的身影出现在街口,立刻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将左竹今日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说给父亲听,仿佛左竹是那山林中凶残暴虐的老虎,而他和病弱的娘亲则是老虎爪下瑟瑟待宰的弱兽,全然不提自己曾做过的龌龊勾当。
左硕听左思年说了一路,本就已经心烦意乱。现下面对独自饮泣的发妻,心中不仅没有怜惜,反而是一股躁郁无处发泄。他竭力克制,抬手止住仍絮絮不停的左思年:“你娘看大夫了没有?”
左思年在房中坐了一天,直到父亲询问,才想起来娘还没去看过大夫,他微一愣怔,答道:“我这就去药房给娘抓点药。”
待左思年转身出去,左硕上前走近床边,低头问道:“身体怎么样?”
洪双琴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眼泪落得更凶,凄凄然唤了一声:“夫君……”
左硕皱着眉头,不耐道:“莫要哭了,一把年纪像什么样子!”
洪双琴生怕遭到夫君厌弃,连忙拿帕子将眼泪擦干,但声音中仍带着几分哭后的哽咽:“夫君,今日竹儿虽打了思年,但她毕竟是个女儿家,思年并没受多重的伤,你好好和她讲讲道理,略施惩戒便好,莫要过于苛责她了。”
虽然洪双琴心疼儿子,但此时确也是真心实意为左竹说话的。她不想因此事整日家宅不宁,更不想听到乡亲们的风言风语。
有些委屈,忍忍便也就罢了。
左硕沉沉道:“我自有分寸。”
说完,他便提步去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