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早已完全黑下来。
随着日头西下,黑暗一寸寸将左竹缓缓笼住。她没有点灯,静静坐在窗边,膝上摊放着那本册子。
在这样万籁无声的寂静里,后院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慢,直到她房门口才完全停住。
“吱呀”一声,老旧木门被人缓缓推开,左竹在门板的掩映下向门口看去,外面的月光斜斜地洒向屋内,在屋内的地面上投下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
是她二叔。
左硕举起手中的灯在屋内照了照,忽觉一道目光从侧面刺来。他将灯向窗户那边举了举,借着光看到了窗边的左竹。
左竹一半脸被灯光照亮,另一半脸掩在门板后的阴影里,只有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直直地看向他。
她的目光冰冷又倔强,左硕一瞬间似乎从中看到了大哥的影子,那样的熟悉。
……而又那样的令人厌恶。
两人对视了片刻,左硕便移开目光,还未等他开口,左竹已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将桌上的灯盏点亮。
左竹低头盖上火折子的盖子,借此来平息自己的情绪。她顿了顿,意图使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堂哥没伤着吧?今日是我冲动了,明日我会向堂哥道歉的。”
“好。”左硕只沉沉应了一声。这么多年来,他几乎从未和左竹好好说过话。两人虽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几乎是陌生人。
他抬脚刚准备离开,左竹便叫住了他:“二叔。”
左硕站住脚步。
“八年前……我爹娘离世那日,二叔为何会出现在山崖下?”
听到左竹这么问,左硕顿时转过身,盯着左竹被灯火映照的侧脸,却没看出什么异样。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将那些不知向他人说过多少次的话说给左竹听。
“你们走后,我想着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便追上去想最后送你们一遭。谁知赶上你们的时候,马车却正巧从山崖上滑下。我来不及勒停马车,只好追到山崖下去寻你们。”
“那我爹呢?”左竹抬头对上左硕的目光,仔仔细细审视着他面上的每一寸表情。
左竹的长相与茵娘有七分相似,眼睛却活像他那死去的大哥。左硕忍不住偏头避开了她的视线,语气也沉了下去:“我到时,你爹和马已经从崖上坠下。”
“也就是说,二叔在那日并未见到我爹。”左竹猛然抬起手,手中捏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金锁,她向前走了几步,声音微微变了调,“那这个呢?那日是如何到二叔手上的?”
左竹捏着金锁的手用力到微微颤抖。
这把金锁,是爹娘出事后二叔交给她的,说这是她娘留下的遗物。后来二叔生意亏空,其他东西都拿去抵债,只有这把金锁左竹死死护住,才没被二叔拿走。
她是看了娘亲的册子,才知道这把金锁是娘亲给爹的定情信物,由爹贴身戴着。如果方才二叔的话属实,这把本应由爹贴身戴着的金锁,究竟为何会由二叔交给她?
左硕看着左竹手中的锁,心中错愕,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当时的情况过于混乱,他是在事后才发现这把金锁的,见金锁做工精细,款式也像是女人戴的,他才将其当作茵娘的遗物交给左竹。
却没想到,这竟然是大哥身上的……
左硕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几变,最后只抛下一句:“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便摔门走了。
离去的脚步声杂乱且沉重,就仿佛左竹此刻的心情一样。她看着被甩上后仍在晃动的门框,举起来的手这才无力地垂下。
她拿出那本被她藏起来的册子,对着光重新翻看起来。
册子里所记载的二叔,是一个阴鸷、沉默、对亲大哥心存嫉恨、对自己的大嫂心存觊觎的人。
那个时候,爹因为外出行商,时常不在家。娘亲一个人带着她在家中等待,在母女二人安然熟睡的长夜里,二叔不知多少次站在窗外,静静窥伺着她们。
也正是因此,爹坚持和二叔分家,带着娘亲和她两个人迁往外地。
左竹并没有直接证据指证二叔就是害死爹娘的凶手,但从二叔刚才的反应来看,爹娘发生的意外也必与他脱不开干系。
思及此,左竹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她就与自己的仇人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八年。她想不通二叔究竟为什么会留下她,也想不通二叔将她养大是为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发自内心地感到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