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随着屋外吹来的冷风晃动,无论是顾谓之还是他身后的侍卫,都没有要关上门的意思。
她又打量顾谓之,发现对方双眼微眯,神色带了几分迷离的醉意,与之而来的是扑面而来的酒意,便料想对方大概是从别处喝了酒,又晃晃悠悠到了这里。
“玉佩,腰上系着的玉佩落你们这儿了。”顾谓之看上去确实是醉了,左右扫过一眼,就直接抬步要上楼。
白露和侍卫匆匆跟在后面,笑容还提在脸上:“什么样式的玉佩?殿下白日里是在二楼的雅轩,您……”
顾谓之忽地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白露,眼眸漆黑一片:“那是我给我夫人准备的。”
白露张了张嘴,他又开口:“我夫人在你这里吗?”
那一瞬白露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随之又笑:“……殿下您别打趣我了,谁不知道您现在还未娶妻,连妾室都未曾纳过一个?”
顾谓之的视线从她面上滑向了烛台,蜡滴缓缓滑落,他问:“这里没有其他人的吗?”
这话简直就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酒楼内寂静而无声响,白露知道沈绛而正在楼上无声地屏息听着,她笑:“现在就我一人还留在这里,殿下是要人帮忙找么,我……”
顾谓之又忽地转身上楼,白露的话被他拂袖卡在了嗓子眼。他经过了二楼却又要上三楼,白露匆匆道:“殿下,再往上就是三楼了,您白日里是在二楼的雅轩……”
然而顾谓之只淡道:“闭嘴。”
侍卫从她身侧上去,候在顾谓之身边,看上去并不敢劝动顾谓之,只跟着他上楼,低声叫了声:“世子。”
顾谓之却恍若未闻,一身长袍映着蜡烛的微光,恍若流晖,又带着一身熏过的酒气,只一步步往上。
而在三楼,白露的房间门后,沈绛而正屏息靠在墙上,听着门外的动静,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脚步声。
她缓缓闭了闭眼,一只手背在后腰,握住藏于身后的刀柄。
顾谓之。端王独子,端王与当今圣上同出一母,在十年前夺嫡之争中拼死保住了当今圣上,将其送上了皇位。而端王自己却因此受了重伤,卧病在床,凭着一口气才撑到了现在。
于是圣上对顾谓之极其宠爱,甚至甚于自己的皇子,任他在京城整日不学无术,整日花天酒地放浪形骸,任他在酒楼里待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也会帮他压下那些烂摊子。
也会放任他,让他娶一个侯府庶女为正妻。
顾谓之的脚步在三楼停下,他的眼皮半耷着,像是还不清醒,但脚步很稳,散漫的动作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压迫感,像是肩负着什么沉沉的重担。
“夫人。”他轻轻唤,声音里带着完全的醉意“我夫人在这里。”
白露的舌尖抵着牙齿,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身后的侍卫却说:“世子,您醉了。”
“十三,我要娶妻了。”顾谓之道。
“是。王爷也替您感到高兴。”侍卫道。
谁来想想我高不高兴呢?沈绛而隔着门,听着并不明晰的声音,寡淡地想。
“我的夫人必然聪慧,也有点不当心。我的夫人必然貌美,让我一眼就能看见。”顾谓之声音缓缓,沈绛而在身后捏紧刀柄。
“十三,她会是这样吗?”
侍卫在他身后答:“既然是世子相中的,那定然符合殿下的心意。”
“我只是觉得她好看。”顾谓之的声音很轻。
“郎才女貌,她同世子定然般配。”侍卫低着头,说出来的话却像背在脑子里的。
顾谓之又道:“可我没有才。”
“这也很好。”侍卫答。
于是顾谓之在原地,淡淡偏头,四下看了眼,又突然回身:“走吧。”
烛台上又落下一滴蜡,白露上去:“世子爷,不再……不再找那玉佩了?”
“找到了给我送回王府。”顾谓之轻飘飘丢下一句,竟也丝毫不管就往回走了。
而侍卫跟着他,对白露点了点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白露拿着烛台,送他们离开,只觉得这一出实在诡异,又忍不住为沈绛而的未来隐隐担心。
而三楼,沈绛而悄然走到窗边,将窗拉开了半丝,将视线从冷风中递了出去。
屋外还在下着小雪,顾谓之走出酒楼的身影披着月光。侍卫走到马车前去驾马,而顾谓之却停在了原地。
须臾,他缓缓回头,看向了在他的角度根本不会发觉的那半丝打开的窗。
沈绛而心头一跳,却还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整个人包括那双琉璃的眸子都潜藏在黑暗里。
而顾谓之却好似同他对上了视线,眼里毫无醉意,锐利的目光好似一只盯住了猎物的苍鹰。
雪还在落,漫天飞雪却寂静无声,他收回视线,散漫拢袍,进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