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有这样一个新的计划，或许可以救下剩余一万台「SISTERS」，只是你要承受很大的风险。”
某处不知名的研究所里，极亮的顶灯照得室内亮过最灿烂的白昼。
面前的铅体字本来是跟「超电磁炮量产计划」和「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一样的字体，在疲惫的眼光里都模糊成了一个样的黑色方块。
……是天神降临回应自己的祈祷了吗？
御坂美琴的记忆到自己的暴走和力竭为止。她恍惚地回忆着，以戒备的姿态抱肩坐在椅子上。
“如果实验终止，她们会怎么样？”
“克隆人的成长过程中使用了多种促进生长的药物，其原本不长的寿命受到了很大影响。学园都市无法容纳这么多，因此，实验终止后，将会把她们分散送往世界各地的合作机构，进行生理、身体上的调整。”
看不清面容的研究员们如同机械一般地说着，平静的声音透着几分温和。
“新的计划基于学园都市最新开发的虚拟现实技术，通过对大脑的即时高速扫描实现「一方通行」与「超电磁炮」的模拟化，在虚拟现实中进行128次击杀「超电磁炮」的实验，以期开发「一方通行」的算力，实现向绝对能力者的进化。”
“需要注意的是，虚拟现实中的‘死亡’不会造成□□的损毁，但过量的疼痛或是痛苦记忆可能对被试者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尚无临床实验对此过程危险性进行过验证，意即……”
啊啊，树形图设计者已经毁了，干扰都做不到了。如果能拯救剩下的性命，能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赎罪，什么损伤和可能的危险，那种事情不重要了。
“由于每次开机都要花费巨大的成本，远超出使用「SISTERS」的旧计划之花费。因此——”最后他们如此补充道，“如果「第二次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在128次战斗后未能成功，冻结的「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将再次启动。”
……即便如此，她难道还有别的路可选吗？
美琴木然地，坚决地，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新的实验在第二日开始，贴心地留出了告别的时间。
美琴并没有离开研究设施，只给黑子打电话告知了突发的“出国交换游学计划”，又第一次拨通了某个勉强算得上“熟人”的家伙的电话，拉下脸皮来，语焉不详地拜托她帮自己一个小忙。
如果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让她们当自己不曾存在过吧。
千万不要来找她，学园都市的黑暗，自己一个人来接触就够了。
美琴又看了一次手机上跟朋友们的合影，关了机，躺在设施里洁白得过分的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次的清晨来得很快，美琴按要求脱下了熟悉的校服，换上一件深蓝色的罩衫，被塞进指定的仪器里，头上、身上被接上各种电极。
最后乳白色半透明的面罩压下来，催眠气体喷出，少女闭上眼，猛然再睁开，就见四周一片漆黑——是深夜，没有月亮，零星有些星光；靠电磁感知过四周，看来就是那个操车场没错了，只不过都收拾干净了，没有血迹，没有残肢，没有……破碎的尸体。
“「超电磁炮」登入完毕，数据正常，生理指标正常。”
头顶，不，四面八方传来这样一个声音，宣告着实验的开始进入倒计时。御坂美琴觉出自己的膝盖在微微发抖，伸出手看着手心里跃动的电光，逼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地形——这里于她来说应当算是有利，车、集装箱、铁轨乃至铺路石子里混的铁砂都可以作为武器。
是第一次实验的缘故吗？
不，或许对那个人来说，战场选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美琴见识过他的能力，记得他那毒蛇吐信一般的“请多指教”。那种疯子面前，那种绝对的压制力下，那些孩子到底是为什么会连恐惧都不曾表露一丝？
明明也是人类吧？是人类，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害怕呢？
不能想，不能再想。美琴这样告诉自己。
越想下去，只会有更多的恨意，只会更想杀了那个男人，让他为他的恶行付出代价；但是，“「超电磁炮」全力抵抗，也将在第185招时被「一方通行」杀死”——实验条件是基于这一条构建的，为了保证计划成功，为了亲手把这个恶魔送上神坛，为了再也不把她们牵扯进来，她不能冲动，一定要尽可能把实验的时间拖下去。
说到底，这不就像是游戏里的杂鱼么？再多花哨的技能，再长再厚的血条，全部是给主角增加练级经验的。
但是……无所谓了。
“「一方通行」登入完毕，数据正常，生理指标正常。现在是8月21日7点59分20秒，「第二次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第1次实验开始倒计时：四十、三九……”
白发、红眸的少年出现在二十米外，大声地盖过了倒计时的声音：“还真是逼真的模拟。既然换了人了，这回总能省我点事了吧，「原版」？”
美琴没有回应，她浑身紧绷着，在播报声念出最后的“实验开始”时，立刻以磁力聚集了大量铁砂，向着经过电磁雷达判定过的位置直扑而去。
这一招在那个夜晚已经用过了，轻轻松松就被破解了，美琴并没有忘记。因此这一次并非全力，只是试探——他到底是以什么规则改变电击、外力攻击方向的？是反射？还是根据不同的力有不同的偏移角度？周身的屏障又到底能持续多久？
来吧，一方通行。
美琴看着铁砂洗刷下毫发无损的人形。
——128次战斗，128次死亡，我都会用全力来面对。
铁砂散落一地，雷霆电光自天而降，劈落在岿然不动的少年身上，又被尽数弹开。
美琴不在一个位置过久地停留，迂回着靠近，用磁力抬起巨大的集装箱往少年头顶砸去，心里飞快地修正着预先的判定：铁砂的方向被沿于皮肤的接触面反射了，电击也是，如果不出所料，集装箱下落到他头顶时也只会被反向向上方击飞——
轰！
巨大的响声中，集装箱腾空而起，验证了最初的判断。
矢量操控，对矢量的计算。这个混蛋，这么半天竟然只在用最简单的反射吗？！
那日的血迹好像在眼前漫出，怒火腾起，美琴猛地刹住脚步，咆哮道：“一方通行，拿出你的本事来杀我啊！你杀那孩子时手段不是很多么？！”
“哈？”耀眼电光中，白发少年半张着嘴，好像在疑惑，随即又咧大了嘴狂笑起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有趣，有趣！「原版」，他们也给你脑子里注了什么东西吗，比如——生来就是让我取用的，做我获取力量垫脚石——什么的？”
听见他的笑声，美琴一阵心悸，脑中飞快地计算着，又是一道落雷劈下。
这一回的电光却没有被反射，而是在挨到少年的皮肤时偏折了，冲她的方向飞来。
美琴调动磁力跃上背后的电车，看见一方通行缓步向前走来，每迈一步，都有几人高的沙石直冲云霄。
他吟唱一般地高声道：“反击——开始！”
虽然是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之下，第1次实验结束得也并不算快——跟原本那两万次实验中的每一次相比。
美琴记不清自己抵抗住了多少次进攻，她几乎没有机会喘息和出击，时刻不停地在操车场上飞跃着，调动浑身的电磁力用一切可用之物做缓冲、做屏障。
不知道多少次摔落之后，电力终于耗尽，她跪坐在砖砾上，看着头顶跟那天一样的集装箱从天而降，思维一瞬停摆。
虽然不是真正的死亡，虚拟现实对现实的完全模拟还是将死亡的过程通过精密的电极完完本本地记录进了她的大脑——一瞬间难以承受的剧痛过后，冰冷而浓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五感中的四感在一瞬间消失，最后的两秒不知是就该如此还是虚拟现实造成了延迟，她听见平静的播报声：
“8月21日9点07分，第1次实验结束。”
美琴蓦地惊醒，浑身大汗淋漓，耳边传来机械的告警声：“对象心跳、血压值高于平常。”
面罩被拿下，研究设施洁白的屋顶出现在眼前，美琴大口喘着气，眼里不知为何盈满了泪水。濒死感来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她刚刚来不及想，现在却忽然想起爸爸妈妈，接着想起黑子、初春、佐天……
最后她想起那些叫着自己“姐姐大人”的孩子们，那些通过脑波网络共享记忆和情感的孩子们——这样的糟糕经历，对她们来说，是不是已经体验了上万次？
美琴心如刀绞，仪器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超电磁炮」心跳过速。”
“「超电磁炮」血压过高。”
“请立即检查并采取调整措施，以免对第2次实验的结果造成影响。”
不过是情绪导致的正常生理波动。
一句“没事”还没说出口，实验人员已经围过来对她开展了各项检查。躺在仪器里不由自主的感觉真是坏透了，就好像自己不是个人，而是个待解剖的白老鼠或是什么……
……算了。美琴额上迸出几丝火星，随即平静了下来。
比那些被学习装置往脑子里灌些歪曲东西的家伙受到的待遇已经好得多了。
第2次实验设置在9点50分，还有半个小时就要重新登入了，美琴不再浪费时间，闭上眼回忆着刚刚战斗中领会到的情报：这个人的能力可以将接触到的矢量的方向任意改变，然而围绕在身上的一层屏障似乎简单地默认成了“反射”。
反射……
美琴想起她们，又想起少年短袖里露出的一看就缺乏锻炼的纤瘦胳膊，忽然握紧了拳。
机会在第四天的清晨到来了——在被带去研究室的路上，在走廊里，美琴看见了迎面走来的一方通行。
两人虽然都被安排在设施内，但行动路线和抵达时间是经过精细规划的，最大限度地避免了见面的可能性。
这一次机会是美琴精心安排过的，多少动用能力影响了时钟和报时器，终于如愿见到了这个在过去三天里干脆利落地——换言之，如果在现实中，她的尸体将相当难以辨认——“杀”了她二十三次的少年。
——真真切切的，实体的。
两人没有给对方多余的目光，平视着前方擦肩而过。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一方通行那“嘁”的一声好似按动了什么开关，美琴忽然暴起，一拳挥向他白得像死尸一样的下颏，在拳头几乎挨到他的脸时，在他露出不可置信却胜券在握的嘲讽笑意的一瞬间，巨大的电磁力从背后发出，令她快速撞向平整无瑕的墙壁。
“反射”在那一瞬间也发动了。美琴重重撞在墙上的同时，脆弱的少年被自己能力反射得到的作用力狠狠击倒在地，嘴角一片青紫。
研究人员们一阵慌乱。美琴捂着钝痛的后背站起来，身体因为极限地使用磁力而不由自主地放着静电火花。
她一字一顿地说：“人渣。”
两人迅速被分开了，各自带去检查身体。初中女生的拳头毕竟没有太大力量，一方通行摇摇晃晃地自己站了起来，经过研究室门口时，血红的瞳孔定在美琴身上，像淬了毒。
“你疯了吗，「原版」？”
“啊，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从见你第一眼起。”美琴头也不回地说着，听着门在背后缓缓合上了。
因为要进行身体检查及警告美琴，第24次实验推迟了半小时，在8点30分于虚拟世界中准时开始。
第24次的战场是大楼林立的街市上，美琴原本以为在这漫长得过分的三天过后自己已经麻木了，但当见到一方通行现在的样子后，她两膝发起抖来，几不可察地后退了一步。
设备忠实地把一方通行脸上的青紫也扫描到了二人所处的这个世界。
不像之前二十三次实验那样轻蔑而似有几分厌倦，他咧大了嘴笑着，猩红的两眼透着疯狂。
像野兽。
像发疯的野兽，会把猎物撕碎再吃下肚的那种。
“啊啊，不愧是「原版」，给了老子从未有过的新鲜体验啊，厉害厉害！”他夸张地笑着说着，脚下的石砖地面像被刀切开的肉一样道道翻开。
“这么急着激怒老子，是受不了了想快点结束吗？你的那些克隆人可从来没抱怨过，每次都敬业地把实验的时间尽可能长——长地拖下去啊。”
美琴身上不受控制地窜出锋利的电光。
一方通行好像没看见一样，还在说着宛如恶魔一般的话：“签下这个计划后悔了吗？心里肯定在想吧，虽然‘死亡’是假的，被折磨的体验可是真的啊。早知如此，叫人偶来替你不就好了？”
“说什么‘人偶’‘人偶’的……”
美琴难以保持冷静，强大的电磁场向四周蔓延，路边的铁艺路灯杆连根拔起，围绕着她悬浮起来。
“那些孩子……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类啊！！”
灯杆徒劳地飞向一方通行，像木头棍一样射向铜墙铁壁。
这次的战斗只持续了二十分钟。
自己的攻击模式好像看穿了，对方像好整以暇的猎手，美琴被逼得操纵磁力四处躲闪，直到——
“啊，捉到了。”
死亡宣告在耳边响起，被预测到了路线的美琴震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红色眼眸，下一瞬一只苍白的手近似温柔地抚上她的肩头，而她好像被散弹枪打中一样，还来不及发动磁力，身体已经飞出去十几米，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左肩疼痛难耐，关节大概是碎了，手臂再也抬不起来。
“活生生？人类？”这点距离，对一方通行也不过是半秒的位移时间，他说着将脚踏上了她的胸腹，隔着一层空气用能力使劲踩踏着，红色的瞳孔从高处向下看着她，“真能说啊——可这世上最没有立场说教我的，不就是你吗，「原——版」？”
血肉骨头被挤压出难听的声音，现在的感觉，比过去所有的死亡加起来还要令人痛苦！美琴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想要大叫却连声音都发不了，只有鲜血混着破碎的器官碎片从嘴里溢出。
“什么人类？她们不都是你给的DNA做出来的？只要按下按钮，要多少有多少，是这么回事吧？”一方通行还在说着，笑容扭曲而狰狞，脚使劲碾着，像是要踩死一只令人生厌的虫子，“——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大话？下三滥！”
“是……啊……”
美琴断断续续地、费尽全身力气地说着，身周混乱地炸起一道道没有规则的电光。
“我这个人……烂透了……”
DNA是我给出去的，无可抵赖，也不想抵赖。
可是——
“杀了一万人……的你……又能好到哪去？！”
困兽作出垂死的挣扎，含铁的物质被操纵着狂乱地飞舞，终点都是一方通行的身体。
然而所有的路径都在最后一瞬被改变了，有的往上、有的偏向侧面、有的甚至原路返回，少年毫发无伤，嗓子里“嗬嗬”地发出吓人的笑声。
“喔喔，原来你也是个有干劲的家伙啊！难怪，难怪！那些人偶就连断了胳膊、断了腿、只剩了半个身子，也要挣扎着按剧本演下去啊！”
美琴目眦欲裂，徒劳地发出野兽一样的悲鸣，血沫从嗓子里喷出。
那只脚上的的力更大了，一方通行好像把全身的重力和别的什么力统统改变方向施加在了她身上。
人类的身躯脆弱而顽强，骨头断了、碎了，痛觉神经还活着，心脏还在跳动；而心脏爆裂时，大脑也还没有停止活动。
疼痛如潮水般淡去，眼皮又沉又重，似乎预示着一场好眠。美琴第一次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她听见了冰冷而熟悉的声音：
“8月24日8点52分，第24次实验结束。”
昼夜不息的噩梦开始了。
一方通行又成为了美琴在操车场里、在监视器上看到的那个暴虐残忍的疯子，在接下来的实验里用着层出不穷的花样折磨着她。
踢踩，挤压，摔打，撕裂皮肉，压碎骨头。
一方通行还会戏谑地看着她，大声地夸奖：“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对，恐惧，惊慌——哈，就是这样，那些人偶，就算玩得再过分些，也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样的噩梦在不曾安排实验的深夜里也同样折磨着她。
梦里成千上万的御坂妹妹把她围在最中间，一人一句地说着这样的话——
“姐姐大人，御坂从生下来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生活的。”
“从一生下来，死亡的路径已经规划好了。”
“御坂的腿没了，手没了，脾脏被挖出，像被搅碎的汤羹。”
“御坂已经死过一万次了……”
“……已经被这样折磨过一万次了。”
“姐姐大人，难道你已经受不了了吗？”
美琴哀号着从梦中醒来，惊恐地看着窗户里投进的晨光。
终于有一天，她开始像孩子一样悲泣。
然而这里没有她一哭就会来帮她解决一切的妈妈，这个世界也没有拯救她的什么“英雄”“骑士”。她即是“骑士”，是赎罪的“骑士”，为了已死的一万个“公主”，和还活着的一万个“公主”。
于是擦干眼泪，美琴颤抖着双手再次回到布置好的战场之上，为了做一个能提供更多经验值的史莱姆，使出浑身解数、拼了命地抵抗着漫长的185招，应对着那她穷尽全力也无法打败的力量。
——其实自己也想尽快结束吧？真是个懦夫。
电流溃散，原本被操纵的海水如暴雨一般洗刷着礁石遍布的沙滩，再一次被击倒在地的美琴这样想。
要是能再强一点，再多坚持一下，这个人为了杀她就要使出更多力气了吧？
总不会这么残忍地消遣她了吧？
像不知道多久之前那团压缩空气而成的等离子体，除了“反射”防护之下的一方通行，一切在瞬间汽化，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就结束了。
一方通行漠然地俯视着美琴，忽然又狞笑起来，把苍白的手指压进美琴手臂上的伤口，问出了美琴曾在监视器屏幕上读出他口型的一句话。
“同样的题目，也考考你吧？我现在碰到了你的血流……”
美琴忽然记起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暴走后又力竭，最终被研究设施捕获了。
“……如果我让血流方向‘逆转’，人体会发生什么变化？”
但是，果然这次要让他失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