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精细操纵人体内遍布的生物电位，美琴在体内血液试图倒流的一瞬间将其遏止了。
血液艰难地顺着原有的方向流淌着，一方通行脸上露出微微感兴趣的表情。但美琴却没有看见，只因与最强大的能力者正面相抗实在过于困难，她不得不将所有精力都用在脑内繁复精细不容一丝差错的计算上。
一方通行也经由指尖触及的血流时时修正着公式。
一切静止下来，好像两个骇客的对决，没有硝烟，只不过这一次的战场不是计算机或网络，而是美琴的身体。
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忽然——
被通过微弱的生物电与「超电磁炮」相连的一方通行，察觉到自己脑中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几个初中生喊着“御坂学姐”什么的去购物。
——还是那些聒噪的初中生，坐在树荫下吃可丽饼。
——又是那些初中生，怪模怪样地对着拍大头贴的机器傻笑着。
“日常”……啊。
一方通行不出声的念着这个对自己来说过于陌生的词，接着在脑中“看”到那些家伙，叫着“姐姐大人”在喂猫。
啊啊，这些家伙，还有这么无聊的一面吗？
在马上要死的时候，还能平静地做这些无谓的事情吗？
一方通行赶开这些熟悉的脸，修正公式，加大了逆转血流的力。
既然要扮什么姐妹家家酒，最早犯下大错的所谓“姐姐”才更该承受这一切，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然而少年的脑内又出现一个身影，说着：“……不过，这只是现阶段的情况。”
少女忽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像察觉到了未经允许闯入自己记忆的仇敌。
“如果运用你的能力，或许就能帮助他以及相同疾病的病患……”
“……你愿意把自己的DNA图谱提供给我们吗？”
少女忽然放弃了抵抗。
急速逆流的血液在她的身体上割开上万道细而深的伤口，一瞬间飞溅起几米高，随即尽数洒落在不知为何——或许是因沉浸在他人回忆中——而暂停了“反射”的一方通行身上。
“8月28日21点23分，第63次实验结束。”
播报如此说着。
不知道为何，浑身覆盖着温热血浆的第一位缓缓地后退了半步。
对第三位的「超电磁炮」，一方通行实则是厌恶的。
……确实，她那些克隆人很好使，在她们相助下，他离绝对力量又近了一个台阶。
然而，然而，那与提供DNA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自愿用性命给他垫脚的，是那些家伙吧？
如果他是恶魔，那提供DNA、坐视别人制造出两万个把自己当成是实验室里的兔子白老鼠之类的克隆人的家伙又是什么？
——以上，是第一位认为自己不曾想过，潜意识里却盘桓不去的想法。
于是当「第二次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作为修正计划提出时，一方通行抱着“可以省事了”的想法签下了同意书，敷衍而恶意地陪着初中生玩了几场猫捉老鼠的幼稚游戏。
「原版」与劣质复制品的差异果然很大，每一场战斗后能力的提升幅度也大了很多，但他并没有跟第三位交流的欲望。
直到那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在脸上，他感到可笑，同时又不知为何愤怒起来。
“都是烂人，谁又有资格教训谁什么了？一个最高也只能到level5的杂碎……”
大概就是这种想法吧，却好像又不全是。
潜意识里的怨气开始不受控制的倾泻，他撕扯着「超电磁炮」的血肉，欣赏着她无力抵抗时悲愤而绝望的嘶吼和肢体破碎时无意识释放出的闪电。
比复制品产生的……果然绚烂许多啊。
一方通行不记得每一个克隆人都是怎么被自己杀死的，但还记得那些可笑的“交流”得到的回应。
——“御坂不能理解‘一些想法’这样的暧昧字眼。”
——“一般的猪肉及牛肉会先经过放血，而且料理时会添加盐及调味料，御坂加以解释。”
——“……实验现在开始，接受实验者一方通行请到指定位置待命，御坂这样宣布。”
啊啊，所以为什么自己要说那些多余的傻话？就好像……
在期待着怎样的回复一样？
于是他看着手心里几缕熟悉得令人生厌的茶色头发，嫌恶地松开手，轻轻一踩，电车铁轨上的螺钉全飞了起来，朝着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少女的手、脚、非要害的躯体钉下去。
第63次实验结束后，据说是由于「超电磁炮」大脑状态过差，濒临崩溃，实验暂停了一天。
一方通行坐在单向玻璃后窥视着疲惫的的少女被注入各种药物，手里劣质的罐装咖啡忽然没了味道。
帮助病患，那是什么意思？
不是制造克隆人吗？
即使目前只有level5、也在学园都市顶端的大脑回忆起了「超电磁炮」那些愚蠢的质问和说教，那些举动，那些话的意义忽然不一样了。
当研究人员把她头上的电极去掉后，一方通行看见她拿起造型幼稚得可笑的手机，用故作欢快的语气接起了电话。
“嗯，嗯，这里管制很严格啦，比常盘台当然要严格许多！但是真得学到了很多东西……”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少女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她肩头轻轻抽动着，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无聊。
一方通行喝下最后一口寡淡无味的咖啡，走到门口时听见那刚刚卸去满身电极和针管的少女对着电话说：
“没什么事，放心吧。我只是……有点累。嗯，大霸星祭的练习可能来不及了，对不起啊，黑子。等游学结束了，大家再一起吃饭吧！”
咖啡罐在加倍的握力下“喀啦”一声缩成一团。
一方通行心里又充满了不知名的厌恶。
一方通行开始实验前又说起了多余的话。
“喂，喂，「超电磁炮」，为什么你还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果然给你脑子里注了什么东西吗？”
“跑啊！跑啊！再跑快一点！不然会被撕碎的喔！”
“哈哈，哈哈！实验室里的青蛙也是这样抽搐的，你变成了好玩的东西啊！”
“怎么那副表情，是受不了了？啊，对啊，过量的痛苦会给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你是不是快被毁了？”
“啊啊，到头来连你也成了什么‘实验动物’了，是吧？”
「超电磁炮」一言不发地奔跑着，空旷而密闭的巨大空间里电光闪耀，不多时便泛起一层淡淡的蓝色。
“厉害，厉害！想电解空间的氧气，同归于尽吗？”
原理和公式跟压缩空气类似，一方通行操纵了空气，密闭的空间里出现了单向的“风”。
“再不拼命跑过来的话，那边要成真空了，你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吗？”
「超电磁炮」眼里没有泪水，脸上没有脆弱，肩头也不曾抖动，她用磁力吸附在墙上谨慎地调整着，随即十万伏特的高压击中了一方通行周围密度远高于正常值的空气团。
……最终，第64次实验中，顽强抵抗着的「超电磁炮」由于体内外巨大的压力差被杀死。
第65次实验中，「超电磁炮」在全力抵抗过「一方通行」的185次攻击后力竭倒地，在折磨中被杀死，深红的血浸透了战场。
第66次实验……
第67次实验……
第77次……
第87次……
“还以为那些家伙是脑袋里被人注入了什么，看来——”
一方通行忍无可忍，揪着顽强的少女的茶色短发把她摔在碎石地上。
“——是你们姓御坂的都很能忍耐吗？真是优秀而有趣的品质！多谢关照了啊！喂，「超电磁炮」，你叫什么来着？”
少女身下洇开大片血迹，却仍然吃力地、颤抖地抬起眼皮。
那个眼神里有深深的恐惧，像兔子见了鹰、老鼠见了猫——不，比那还要深。
但是，但是——
为什么她眼里还有光？
她是个人类吧？
是个跟老子、跟学园都市里那些无能力者一个物种的人类吧？
那为什么她还没有痛哭流涕、哭着求饶？
难道那些家伙，是因为这样的基因才不怕死吗？
心底不知名的角落在叫喊着——
说出来啊。
说想要停止啊！
这种不把自己当人的废物，老子已经……
已经……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个眼神很好！”
但是这样想着的一方通行却夸张地大笑起来。他很擅长面对着血流肉块笑得像是发自内心地愉悦——他也确实认为自己是如此的。
杀人魔才不会惋惜猎物，对吧？
第一位察觉到了自己的努力，掩饰着内心深处微不可察的奇怪想法的努力。
“如果不是这个眼神，我会担心你说着什么‘这个御坂是00000号’……之类恶心的话啊！”
「超电磁炮」的生命在流逝，第88次试验里的「超电磁炮」的生命几乎走到尽头。
但是一方通行看到她拖着一条断臂，用几乎被折断的双腿颤抖着站了起来，明知必败无疑，还是扣着硬币瞄准了他。
“御坂美琴。”她说，“我是那些孩子的‘姐姐’、「超电磁炮」御坂美琴——记住了，人渣。”
第88次实验，「超电磁炮」御坂美琴在抵抗过184次后展开了攻击，被“反射”回来的、自己最后仅存的力气发出的“超电磁炮”轰杀。
一方通行扯下面罩，接过研究人员递来的最新的实验报告翻看着，回想着自己战斗中日益快速的计算和应变。
但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像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然后，毫无预兆地，他忽然问：“如果现在终止实验，按正常课程开发，还要多久才能达到level6？”
研究人员互相看着，没有作答。
“……嘁。”被自己吓到的一方通行嘲讽地笑了起来，“绝对力量近在咫尺，怎么会有傻瓜再去什么学校坐上十年、二十年的？你们不会真信了吧？”
随着离绝对能力者的距离越来越近，研究人员们的态度也越来越疏远而敬畏。他们目光躲闪着，最终一人通报道：“今天的实验结束了，第89次实验将于明早8点整开始，还请不要迟到。”
“知道了，真是啰嗦，每天重复提醒一样的话。”
一方通行移开了目光，透过单向玻璃看着头发、罩衫被汗水湿透的御坂美琴拒绝了研究人员的帮助，吃力地从仪器上站了起来。
“没事吧？”
研究人员担忧地张开双手跟在她身后，这绝不是对她本人的关怀，只是她作为「第二次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必不可少的实验对象，最好不要出事。
那个「原型」、那个「超电磁炮」、那个御坂美琴跌跌撞撞地走着，两条腿像刚刚一样颤抖着，眼里像刚刚一样燃着火星。然后她说：“我没事。”
一方通行忽然对自己说：“嘁，又不是真得杀了她。”
真是怪话，真或假有那么重要吗？
他不是已经杀了一万个人了吗？
……等等，人？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一方通行厌倦起来、愤怒起来。
这个实验什么时候结束？
克隆人和本体，都这么地令人生厌。
能力者顶端的第一位原本也是肆无忌惮的，于是在又一次实验开始前，他直接问：“喂，御坂，你被杀了多少次了？不觉得厌倦么？”
倒计时还没开始，御坂美琴看着他，眼中透着的恐惧好像刻到了骨头里那么深。
“你想说什么？”
少年露出嘲讽的笑容：“你也是所谓的level5，但跟我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上。跟你玩128次猫杀老鼠的游戏，真能进阶level6么？你有那么大的作用么？”
第89次实验还没开始，御坂美琴的磁力已经操纵起了满地的铁砂。她忽然提高了声调，用跟平时不同的、就像最早几次实验时那样的声调说道：“能。”
“哈？”一方通行感觉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反倒比我有信心啊，御坂！喂，喂，既然我是你眼里的人渣，你怎么反倒不惜性命要送我登上level6？”
不用御坂美琴回答，他也知道她的答案。
所以他继续问：“如果我杀了你128次，还差那么一点没能到该怎么办？”
“在这里，我有128条命。”
御坂美琴嘴唇发着抖，声音却没有抖。
“但是在‘现实’里，我还有第129条。”
一方通行一瞬间没能说出什么讽刺的话。
接着倒计时响了起来，而此时的御坂美琴如决心赴死的武士、决心扑火的飞蛾一样地说：“请多指教。”
……真是够了。
一方通行想。
于是这一次的实验在御坂美琴再也无力抵抗后，在一场剧烈的爆炸中结束了。
在爆炸的声音响起来的那一刻，在精疲力尽而算得上“完整”的御坂美琴的身影被火光吞噬的那一瞬，播报的声音响了起来：
“8月31日10点49分，第89次实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