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啊——大霸星祭。”
一切似乎都奇异地回到了“日常”的正轨之上，美琴坐在长凳上透过微微泛黄的树叶望向湛蓝的天空，活动着酸痛的手臂。
“虽然借机好好疏散了一下，但是一边要应付同学，一边要应付妈妈，还真是累人啊……真是的，想找个独自发呆的地方都这么难。”
这样自言自语地抱怨着的美琴，忽然感受到跟仿佛是“自己”的能力，于是转过头向台阶上看去。
“……咦，你怎么在这里？”
“是出来采购的。御坂如此说道。——顺便一提，这个御坂的个体编号是19090。”跟美琴长相、身材一般无二的少女平静地说着，走到美琴面前，背着手弯下腰来，鼻尖几乎要贴到美琴的脸上，“姐姐大人的脸色好差。是生病了吗？御坂关切地问道。”
“哈？”
“姐姐大人的眼下有青色，心跳过快，肢体僵硬，显然十分缺乏睡眠，御坂如此判断道。同时姐姐大人的情绪看起来十分低落，是担忧吗？是悲伤吗？是害怕吗？”
不幸的是，全部被她说中了。
但美琴还是靠在椅背上摆着手说道：“没有这回事啦！我只是——”
御坂19090号夸张地把美琴左左右右看了一遍，坐在美琴身边，以极其敏锐的角度切入了话题：“姐姐大人教给了御坂生存的意义，因为御坂受到伤害而愤怒痛苦。但是姐姐大人所经受的却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御坂表达着想要走进姐姐大人心里的愿望。”
“什么呀……都说了，我……”
“姐姐大人没有给过御坂安慰、帮助姐姐大人的机会，这不应该是姐姐和妹妹间该有的关系吧。御坂如此指责着。”
美琴慌忙把头转开了，假装在看树梢上有什么东西，鼻头微微有一些酸意。
“啊……真是的。”察觉到19090号目不转睛的注视，她最后无奈地感慨起来。
“做姐姐的怎么能让妹妹为自己担心啊？”
“看到这样的姐姐大人，御坂已经在担心了。御坂陈述这样的事实。”
真是固执的孩子，也真是天真的孩子。
说着“姐姐大人让御坂知道了御坂的生命是独一无二的”这样的话，现在又这样真挚而固执地关心着她。
美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嗯”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后来都没有再见过‘那个人’了吧“
19090号稍微愣了一愣：“如果姐姐大人说的是「一方通行」的话，见过。”
刷！美琴跳了起来。
19090号抬起头望着一下子变了脸色的美琴，平静地解释道：“是在level6出访途中。当地研究所的个体参与了研究所的迎接，没有任何个体受到损伤。御坂认为这是姐姐大人正在忧虑的事，因此抢先做出了回答。”
“……这样啊。”
意识到自己成了惊弓之鸟的美琴缓缓坐了下来，偏过头看着少女平静的面容，微微地笑了。
就算每个夜晚都噩梦缠身，看着她们有了自己的“日常”，应该说是值了吧。
19090号也正在看着她，歪了歪头，问道：“姐姐大人是在害怕那个人吗？”
“啊……啊。”
美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收回目光，心里想着：怎么可能不害怕？被撕碎了一百多次，对那个红眼白发的恶魔的恐惧都像是被用刻刀刻在大脑里了啊！
事实上，「计划」刚刚结束的那段时间，即使在新闻上看到、在路上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她都会恐惧得失控，噼里啪啦地乱放火花。
连黑子和初春、佐天都发现了端倪，跟她一起走在路上时，要是听见有人讨论起这位已经站在人类顶端的绝对能力者，就会立刻大声地岔开话题。
也正因如此，美琴才逐渐摆脱了一点自己内心的恐惧。也因此，在大霸星祭上，她对上吹嘘着同校level6的长点上机学园的学生——哪怕他们其实都没看见过这个人——时，也没有因为违规使用电击而被立刻判定出局。
可是，美琴更加难以理解19090号提起此人时的平静了：“难道你们不害怕他吗？不恨他吗？”
19090号看着美琴，眼神清澈：“不会，御坂说出心里的想法。”
“为什么？我不理解。他可是对你们……做了那样的事……我很恨他。他这样的人就该下地狱。”
“秋天的风很凉爽，像桦树味道的冰淇淋。植物因为气温降低而减少了叶绿素的分泌，叶黄素堆积使树叶变黄了，像蛋糕的颜色……不，像冰淇淋，但是质地要更脆一些。猫的毛发会变多，听说是为了抵御寒冷，但掉下来的毛要花费很多时间清理。”
御坂妹妹望向树梢，忽然说起了这样的话。
“可是，御坂很喜欢这些事。”
“每天生活在这些琐碎而奇特的事情当中，御坂才会知道——世界果然是这样的多彩灿烂。”
“如果御坂没有出生，就不会看到这些——也不能与姐姐大人相见了。”
她说着，又望向美琴的眼睛。
“因此，御坂在心里感谢着那个人和那个计划，因为御坂是为此而来到这个世界的。”
“——御坂表述着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美琴猛地低下头去。
就算这么说了，就算妹妹们选择了不再记恨，可她自己也无法原谅、无法忘记。
开什么玩笑，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死亡”，是折磨、虐杀啊！
那个人其实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吧？
“啊，其实有一样东西，姐姐大人可以带走。”
19090号忽然从提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御坂们在电视广告上看到了新品蛋糕，因此出来采购。这个是因采购复数份而给的赠品，正好可以送给姐姐大人。御坂假装平静地说着，期待着姐姐大人的感谢。”
上一次是饼干，这一次是蛋糕，怎么这么巧，每次都刚好多出来了一份？
“好，谢谢了。”美琴确实忍不住笑了，“总是找着各种借口来遮掩内心，我说你啊，这叫什么来着？傲……”
“姐姐大人在说什么？”19090号一脸平静地吐起了槽，“不过这不重要，御坂的性格里如果有什么奇怪的成分，那也一定是受到了基因的影响。御坂如此找到了绝妙的背黑锅对象。”
“喂！！”
很快接近完全放学时间了，19090号先行提出要回医院去，美琴挥挥手，说过“再见”，背起书包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最后一班巴士缓缓从身边驶过，美琴在人行道上走着，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黑下去，心里越来越紧张。
要不然，试试安眠的药物吧？二十一学区新开发的助眠药物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美琴忽然停住脚步，用力地晃了晃头。
——什么啊！御坂美琴，你这就要向恐惧屈服了吗？
即便那些研究人员说着什么大脑损伤，现在看来也不过就是恐惧而已，总归能控制住的吧？
再说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啊！
鄙夷过自己内心一瞬间的脆弱，美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开始向前走去。
为了避免错过门禁时间，在某一段路她没有走大路，而是选了一条暗巷穿过去。
今天她的运气不坏，暗巷里一个碍事的人都没有。可就在她从暗巷里出来、重新走到路灯灯光下时——
美琴忽然寒毛直竖，好像老鼠听见了猫、兔子看见了鹰一样，噼里啪啦地放出几道电光。
她猛地回过头向巷道里的黑暗望去，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果然是疑神疑鬼了……吗？
美琴迟疑地转回身去，走了一步，出其不意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往四周看了一圈，仍然什么可疑的人也没看见。
……大概真的是自己在吓自己吧？
这样想着，她加快脚步往宿舍赶去。
这回她没有再回头，于是因此，她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刚刚站的位置旁边，拐角处的便利店里，有个白发红眼的家伙半个身子掩藏在罐装咖啡的货架后面，露出来的半张脸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了她离开的背影。
由于美琴是踩着门禁的尾巴赶回宿舍的，此时的黑子已经洗过澡在书桌前梳头发了。
说过“我回来了”，美琴也去洗了澡，好好舒缓了一下神经，一面擦头发一面走出来：“咦，黑子，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黑子的书桌上又架起了电脑。闻言她回过头来，答道：“是啊，最近奇奇怪怪的传言又多起来了，好多学生凑在一起惹是生非，风纪委员的巡逻任务更重了啊。”
“诶，惹是生非？难道又是像「幻想御手」那样的——”
“不是的，只是不知道又从哪个奇怪的网站上看来的传言，说通过战斗可以提升能力……真是的，要有那么容易，黑子我早就成了跟姐姐大人并肩的level5了吧？！”
美琴背后一冷，刘海上窜出几丝几不可察的火花，好像听到什么搞笑的故事一样笑了起来：“哈哈哈，真要那么容易就好了啊，哈哈哈哈。”
大概是她笑得太过僵硬了，黑子眨眨眼，忽然停止了这个话题：“我还要一会儿，姐姐大人先睡吧。”
“嗯，晚安。”
美琴说着在床上躺下了。
虽然不想打扰黑子的工作，但翻了两回身都没感受到睡意的美琴还是再次说起了话。
“那个，黑子，最近……”
“嗯？”
“最近……”美琴抱紧了杀人熊玩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好像是在问都市传说一样的平静，“那个level6一直在国外吗？”
“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姐姐大人怎么问起这个？”
“啊，只是随口问问。这不是当前最热门的话题吗？level6啊……”
美琴努力压住声音里的颤抖，身上散发出的小小静电火花让玩偶熊的毛发都立了起来。
“听说到现在也没有他的照片流传？还听人说他要进统括理事会呢。”
“照片确实没有，但是统括理事会什么的没这回事，都是捕风捉影的话的说。”黑子停下了敲键盘的动作，转过半个身子来，暖光的灯下侧脸显得分外柔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位神秘的大人总是提不起兴致，但他确实没有被委任任何职务，现在也只是‘长点上机学园·学生’这样罢了。”
“这样啊。也是，这种东西就像核武器刚刚出现的时候，不用‘使用’，只要‘拥有’即是威慑了。”
“对，就是这样。”
黑子应了这一句，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姐姐大人应该是不喜欢那一位吧？今天怎么问起来了……总感觉有些反常。”
岂止是不喜欢？
但在黑子面前，美琴只是轻描淡写地模糊了重点：“啊，有时候也会想，明明只比他低了两位呢……挺幼稚的想法吧？”
“哪有。前面有困难拦路的话就一定要翻越过去，这本来就是姐姐大人的作风吧？”
为了对得起黑子这一句形容，美琴再次说过“晚安”，勇敢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地进入了睡眠。
然而，一切决心、一切对自己的脱敏治疗都没有成效，梦里四处奔逃的绝望感反而更浓重了，甚而美琴没有在被抓到前的一瞬惊醒——这一次的梦境里，她切切实实地回忆起了那只冰凉苍白的手扼住自己喉咙时的恶心触感。
这是第87次实验……或者第88次吧？数目已经记不清了，那种窒息感与疼痛却记得丝毫不差。
那个人用能力操纵了她身体里的生物电流，神经递质胡乱地传送着，生理上疼痛已极，于是她的能力彻底失控了，灼目的电弧在身周燃烧起来，像幻想御手事件中那样，像那一回她操纵着电力与血液逆流抗衡时一样，成了两个人体间连接的桥梁。
“喂喂，这点闪光算什么，反击吗？”
“睁开眼啊，「超电磁炮」，要是就这么死了可白费了老子想出来的好玩法啊！”
“继续，继续！喂，实验动物，有奖竞猜：你这一次的尸体会是什么样的？猜对的人可以在一秒钟内享受死亡！”
那个人如此嘲笑着——或许这一次梦境中美琴所听到的并不是他在那一次实验里说的，但是这样的话、类似的话，嘲讽的话、贬低的话、侮辱的话，他总是一遍遍地说着，在实验开始前，在最后一击之前。
然而就在此刻，美琴忽然又听到了另一个「一方通行」的声音，说着完全不同的话——
——“这无聊的电光是怎么回事，已经失控了吗？”
——“真是无聊。克隆人、本体……为什么都连求饶的话也不会说一句？”
——“说出来啊。快说你要停止啊。”
——“老子已经受够你们这些蠢货了！只要说出‘不想继续了’——”
美琴挣扎着把手臂举到嘴边狠狠咬下，来自于身体而非意识深处的疼痛袭来的一瞬间，她终于醒了过来。
还是深夜时分，还是满身冷汗，还是过速的心跳和呼吸。
胸腔因为心脏的狂跳有些钝痛，美琴平躺着大口喘着气，慢慢地恢复着身体上的平静，心里却是越来越恐慌——
为什么会在梦里听到那样几句话？
不，那个人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就算侵入他的记忆，也不该找得到这样的想法吧？
所以，是她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了吗？
为了遏制无休止的恐惧和恨意对身体的伤害，才让自己听见这样几句话吗？
换句话说……是自己在为他开脱啊。
……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美琴狠狠地冲着床头砸了一拳，像是绕着第七学区狂奔过一圈那样地用力喘着气，咬牙切齿地念出了她恐惧的、憎恨的人的名字。
“一方通行……”
由于失眠而状态绝对算不上好的美琴在放学后婉拒了佐天的邀请，独自泡在公共浴室里，只露着两只眼睛地吐着泡泡。
热水大大地舒缓了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这是美琴选择这里作为休息之地的第一个原因。
而第二个原因就是——这里可是女浴室，那个第一位，再怎么说也不会进来这种地方吧？
当然，那个人的所作所为不能用常理来衡量，但美琴自信于前一天晚上那种被猎食者注视的惊悚感只是自己的幻觉。这样想的话，藏到这种地方的自己总可以放下防备了吧？
果然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没有再出现，靠在浴池边缘无梦地睡了一场、又喝了一罐牛奶的美琴恢复了活力，神清气爽地在夜色下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然而再次进入暗巷时，美琴听到了不和平的声音。
“这就是你全部的钱了？根本连喝杯酒都还不够嘛！”
“不想吃苦头的话还有多少赶紧拿出来！”
“别吓着她了。看她长得还挺可爱的。——喂，小妹妹，拿不出钱来的话，陪哥哥们喝酒也是可以的哦！”
小混混们围着吓得脸色苍白的少女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城市，不管有没有什么level6，还是这个样子啊。
美琴把心事丢到一旁，在心里大叫着“最看不起这种男人了”冲上前去。
“喂，你们在干什么？快把钱还给她！”
高中生年纪的男人，比美琴都要高出一个头的样子，俯视着美琴大笑起来，然后说出了开启单方面殴打的敲门砖——
“啊，还以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英雄’呢，看这个样子，结果只是个刚从小学毕业的小孩子吧！”
“小……”
电光在一瞬间照亮了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