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是我太傲慢了。”
虽然以现在的心境已经推测不出自己在那时会有怎样的想法，美琴还是这样说道。
黄泉川继续说道：“不过，照我说，确实是你跟那孩子说的那些话让第二位保住了性命。”
“那孩子”指的是一方通行？
那个家伙确实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高中生，然而他的能力、他的行事都让人不知不觉中忽视了这一点，以至于突然听到黄泉川这样的称呼后，美琴愣了一秒，才回答道：“……只是传达了那些孩子的心声罢了。”
“喔，只是她们吗？可真是不坦率。那孩子是因为生长环境而习惯了用恶劣的态度保护自己，你呢？因为那个实验吗？”
虽然惊讶于对方竟然知道这么多事情，美琴还是回答道：“也有这个原因。不过……不管说什么话，那家伙嘴里吐出来的全是恶言恶语，所以……”
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的美琴在支吾了两秒后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黄泉川老师，他真的是……「留精弃粗」？”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是啊，因此连本名都不愿面对呢。”
“这样啊。那么关于他的事，黄泉川老师，能不能——”忽然察觉到自己的问题过了界，美琴赶紧摆着手解释道，“并并并不是对他这个人产生好奇了，只是如果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话或许能避免……一些事……之类的……总之为了保护那些孩子啦，为了她们！”
黄泉川带着老师面对学生时包容而感兴趣的微笑看着她。
美琴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热。
“好吧……也确实有一点好奇吧。”她这样小声地说道，“总感觉……虽然做出不可饶恕的事……也没有那么不可救药……反而很脆弱，一不小心就会走进深渊里……的感觉……”
“「特例能力者多重调整技术研究所」。”在听到“深渊”两个字的时候，黄泉川忽然说出这样的名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个机构证明了多重能力者无法存在……”
“……通过几百个孩子的性命。”
美琴的呼吸短暂地停住了一个瞬间。
“那孩子在能力觉醒后，曾经被无数的武器围攻，但是没人能够对他造成伤害。最后……被装甲车、飞机、炮弹包围的孩子主动接受了逮捕，成为了诸多研究机构的实验品，其中包括这个‘特力研’。”
“他在那里待到了九岁，去的时候是一个人，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至于在那里他看到了、经历了什么……不用问也能想到吧。”
病房里安静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因为听到的内容而陷入震惊的美琴不自觉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片血海的地狱景象。
然而她忽然分神地想：所以，那个家伙的“反射”开启的时候，会连声音都反射掉吗？
把向自己喷射火舌的武器的轰鸣声反射掉，把或许做过同伴的人死去时的惨叫反射掉，于是……把明明是“人”却要被定义为“水和蛋白质合成的实验动物”的少女的呼吸声也……全部反射掉？
所以，他耳中的世界会不会像现在这样静得可怕？
然而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少女嚣张的嬉笑声。
“……如果不服气就来打我呀！当然首先你得追得上我。御坂御坂嚣张地停下脚步，然后在下位个体和御坂之间的距离突破安全距离时——”
“——下达了停止动作的指令！哈哈哈哈哈！！”
美琴感觉到自己因冰冷而麻木的指尖有了一丝知觉。
“……其他的事，他心里的想法，只能由你自己问他了吧。”眼前的黄泉川带着几分信赖与期盼地这样对她说着。
不知道为什么，美琴想起了自己小学时候那个会安排活泼学生跟内向学生做搭档的班主任。
鬼使神差地，美琴说道：“啊……如果再见到他的时候我依然好奇的话。”
咚！
这场涉及不在场的某个人的对话由被撞开的屋门宣告了结束。
小脸通红的最后之作大笑着跑进屋来，身上穿着明显是初中生尺寸的常盘台校服外套。
然后，在某捣蛋的小学生展示自己的战利品和淘气事迹之前，黄泉川老师对她进行了惨无人道的镇压。
“——喂，这里是医院，怎么能这样大吵大闹和乱跑？还有，把校服还给人家！”
在最后之作跟着黄泉川回家去后，美琴从枕头下拿出杂志翻看着，但是一个字也没翻进去。
一方通行说的那些事、黄泉川说的那些事不停地在脑子里绕来绕去，一起纠缠成一团的还有之前的很多事情——她记得的、以为已经忘掉的、想要忘掉而忘不掉的。
还有黄泉川告辞时问她为什么突然低落起来……
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无力感吧？
在见识到这个光鲜亮丽的城市的黑暗之处之后……
要像那个人一样做点什么吗？
但是，她真得能做什么吗？
美琴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人的思维可真是复杂啊。
所以，古文化课上提起过中国古代有一个诗人怎么说的来着，“剪也剪不开，整理的话也会很乱”？
啊，不对，那说的好像是“离别之愁”吧？
浑浑噩噩地想着，美琴又拿起了手机，从最近通话记录里找到那个没有存进通讯录的号码存进通讯录，回拨了过去。
然而直到第二天美琴出院的时候，一方通行的手机也依然没有开机。
……所以那个双人签约有什么用？就算装上了手机芯片，关闭的手机也没法作为天线中继台使用啊？！
真是让人不放心的家伙，别又跑到什么地方大开杀戒吧？
如果总是不开机的话……果然还是去他家里确认一下比较好。
……最好她去的时候，能看到这家伙老老实实在家里睡大觉。
被迫“休息”了好几天的美琴暂时把这些想法从脑海里丢出去，十分精神地穿上黑子带来的、新买的校服，办了出院手续。
在走出医院大门的一瞬间，小型的彩纸纸炮“啪”地响起，初春和佐天举着捧花，一起说着：“御坂学姐，恭喜出院——”
“啊，初春同学，佐天同学！”
惊喜而感动地从朋友手中接过了花，美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让大家担心了，只是一点小伤啦……实在是遇到了棘手的家伙，哈哈……”
“那可是学园都市的第二位啊！”初春十指交握在胸前，满脸向往，“为了保护无辜路人和失控的高位能力者对决——御坂学姐实在是太厉害了！”
美琴跟黑子交流了一个眼神，顺着所谓的“官方说法”说了下去：“没那么夸张啦，那个家伙先来攻击我的，所以……最后解决事件的也不是我啦。”
“啊，说起来，第一位会出现在那里果然是因为御坂学姐吧？”佐天显示出了面对八卦时的灵敏嗅觉，“那张照片我也看到了——”
“佐天同学，白井同学现在的样子好像要把你生吞活剥了哦……”
于是，美琴果然还是说出了那句听起来像是敷衍的借口：“只是一个……友人啦。”
然后，意识到自己对朋友们说过“我看那个家伙不顺眼所以打了他”的话，她又赶紧找补道：“也算不上友人，毕竟我还是看那个家伙不顺眼……不过他欠我一个人情，啊对，是的，人情！所以我找他帮忙拿到‘双人签约’的挂件。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啊哈，为什么现在的姐姐大人看起来更像是欲盖弥彰了？”黑子摸着下巴凑了上来，“果然那只猴子趁黑子我在学校的时候来过了吧？！”
“什么什么，‘更’是怎么回事？难道之前讨论过同样的事情，御坂学姐的态度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吗？”
“喂，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没，没发生你们说的那种事啦！——啊，啊，所以，黑子和初春同学，今天风纪委员的工作没有安排吗？”
“是，因为御坂学姐要出院，固法前辈给白井同学和我放了一天假呢。”初春模仿着固法前辈的神态，“‘例行的巡逻我代劳了哦，如果有什么事情再跟你们联系。’——前辈真是好温柔啊。”
佐天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带着笑眯眯的、让美琴感觉有点危险的笑容说道：“白井同学定好了位置，所以更多的话到餐厅再说吧？”
好像大事不妙。
美琴确信，自己和初春走到前面的时候，佐天绝对对着黑子小声地说了“等到坐下来再审一审”这样危险的话。
……真是不妙啊，佐天同学的优秀直觉。
以后或许可以去做警备员吧，专管审问犯人的那一种。
不过，对黄泉川的问题，美琴似乎有答案了。
——虽然这个城市有很多黑暗，虽然有着第三位称号的她似乎应当做出点什么，但是，果然她还是更贪恋这样的生活。
果然她是一个高尚不起来的俗人啊。
但是只要能够像这样生活下去，只要她在意的人都能好好地生活下去，似乎……
就已经知足了呢。
“……老师说：‘铃木旁边的同学把他喊醒。’于是桥本推了铃木一下，没想到铃木直接倒在了地上！”
“倒，倒在了地上？难道是昏过去了？！”
“一开始大家都吓坏了！然而就在这时铃木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说道：‘桥本，下课了吗？午饭吃什么？’哇……老师的脸色像是味增汤！”
结果，在胡闹着“审问”完之后，女孩子们还是说起了更轻松、更“日常”的话题，并且开心地笑成了一团。
“说起来，姐姐大人因为受伤错过游泳课的纷争了呢。”黑子也说起了常盘台的趣闻，“听说二年级的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初春吃惊地张大了嘴，“常盘台的学生的话……啊！是用能力吧？是能力者的对决吧？！”
“没有的说。听说原田一拳打在三浦的脸上，两个人打成一团了……”
美琴认清现实后已经有了精神，并且更加珍惜着眼前的人和事。
她认真地回忆着，投入进新一茬的八卦事业：“嗯……这两个人的话，平时也没听说有什么过节呢。”
“听说一开始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
“‘不知道因为什么’啊……可能也真的没有什么吧？”佐天分析着，“毕竟，有些平常的话不好好说出来的话会让人误会成敌意呢。”
“佐天同学，常盘台的学生不会这样子吧？那可是大小姐的学校！”
因为佐天的话而若有所思的美琴还没有开口，黑子已经抢着说道：“哈？婚后光子那个女人你们又不是没见过！”
“哇，又是婚后同学……白井同学跟那位婚后同学就是所谓的‘宿敌’吧？！”
“——总之，最后我作为常盘台的风纪委员赶过去的时候，两人都已经被那个邪恶的女人制服了。现在说不定还在打扫浴池或是餐厅呢。”
“呀啊……不得不说这位舍监大人真是厉害呢。要是换她来给我们上课的话，铃木也绝对不敢在课上睡觉了吧？”
“佐天同学，别设想那么可怕的场景啊！”
“喔，这么说的话，初春，你不觉得佐天的直觉一直很准确吗？说不定舍监大人已经在栅川中学办理入职手续了的说。”
“啊啊啊，白井同学请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
正在说笑的时候，黑子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啊呀，是固法前辈。”黑子说着接起了预示着突如其来的工作的电话，神情逐渐严肃起来，“固法前辈？……嗯，我知道了……是的，初春和我在一起。没问题，交给我了。”
在黑子接电话的时候，初春已经从书包里拿出袖章别在了衣袖上。美琴打开黑子的书包递到她面前，在她拿出袖章后又放回了原位。
“有两个推测为改变摩擦力或增加速度类的学生在第七学区飙车，刚刚经过Seventh Mist，向第五学区方向行驶。初春支援我，调出附近的摄像头定位这些家伙吧。——真是的，这都是什么事啊？！姐姐大人，佐天同学，我先行一步。”
“好的！”
在黑子原地消失的同时，初春戴上小型通话用耳麦，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游戏机，一边敲击着键盘一边带着歉意说道：“御坂学姐，不好意思……”
“没事啦。”美琴说着也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飙车的学生啊……初春同学，共享位置的通话里也加我一个吧？”
“啊，那么我也——”
在奔出餐厅时，美琴瞥见坐在座位里侧的佐天被不满地鼓起脸颊的初春堵在了里面，随后，前者无奈地说着“好，好”向后者嘴里塞了一大块奶油泡芙。
飙车者开的并不是汽车，而是两辆跟固法学姐那辆差不多、但明显经过能力改装的摩托。虽然车速很快，但最大移速每秒81.5米的风纪委员和借助电磁力飞檐走壁的超能力者还是在二十分钟后一前一后把两人堵在了人烟稀少的公路上。
“停车还是吃电击，给你们个选择的机会哦？”
曾经很多次因为私自出手导致黑子花了处理事件需要的双倍的时间来善后，因此长了教训的美琴这次没有选择直接发动电击，而是在从楼顶一跃而下的同时这样大声地警告道。
或许是常盘台的校服和电击的组合过于有辨识度，在一阵轮胎和地面、轮胎和刹车摩擦的刺耳响声中，令风纪委员无可奈何的、并驾齐驱的两辆摩托终于停了下来，其中驾车的初中生模样的少年不安地离开自己的摩托车，站到了一旁。
“真、真得对不起！”意外地羞涩的少年鞠着躬，“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真是的，现在知道添麻烦了？刚刚在大街上飙车的时候可没这个觉悟啊。”黑子走了过来，“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要请你们跟我回风纪委员的支部走一趟。”
另一辆摩托上坐着的少女看起来已经是高中生了，虽然穿着校服，但是裙子长过了小腿……
这是个大姐头吧？！
然而大姐头意外地配合，嘴上说着“真是麻烦”之类的话，还是跟那个少年站到了一起。
在看到她走近的时候，那个少年的眼神亮了起来，随后说道——
“所、所以，我不算输掉吧！那么竹内前辈是不是可以跟我交往了？”
美琴和黑子呆住了。
如果现在两人正喝着什么饮品，想必毫无疑问，会立刻喷出来的。
“……就算到了这种躁动的年龄，也要注意一点方式，别给人添麻烦吧？！”
于是，在等待增援的车辆时，黑子红着脸对比她高十公分的两人展开了正义的说教。
“而且为什么要用这么幼稚的方法来决定这种事情啊！”
“啊，没办法，本来想叫这孩子知难而退的。”少女两手抱在脑后如此说道，“现在看来只好答应他了。”
“这这这种事我们不关心！总之不能在大街上进行这种危险的比赛！”
美琴微笑地站在一旁，恶趣味地想着：这种混合了“爱情”“不良”以及“不遵守秩序”元素的故事，好像是最后之作会喜欢的口味。
不过……给小孩子讲“交往”什么的，果然有点不合适吧？
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家伙听说这件事之后嘲讽的语气了：“我说，怎么回事，给小学生灌输这种东西是常盘台的爱好吗？”
……其实高年级的小学生也会写情书了呢。不过那种从来没有上过正常学校的家伙，应该没有接触过这种事情。
这才对，那种人怎么看都该当一辈子单身汉才对。
神游天外之际，美琴甚至忽视了微弱的电磁波，随即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
屏幕上显示着出院前刚刚存下来的备注为“一方通行”的号码。
美琴瞬间酝酿好了指责他不开手机的情绪，然而在接起电话后——
“喂，为什么关机？！”
“……”
听筒里没有传来回话的声音，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像是拿手机的人在奔跑。
……不止，是惊恐地、慌乱地、拼命地奔跑。
接着一阵杂音传来，呼吸声远去，跑动时踩在地上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然而美琴听见手机的远处传来一个音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语气却张狂而陌生的声音——
“喂，下三滥，只会逃跑吗？御坂被你猎杀的时候，从来没有像这样夹着尾巴逃窜吧？别想跑掉，现在到清算的时候了啊——哈哈，哈哈！”
砰！
近似开枪的声音带着杂音在通话中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
美琴手脚发冷，僵硬地转过头，向友人们发出了求救的讯息——
“黑子，初春同学，能不能……帮我定位一个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