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气完全放晴的一瞬间，漂浮在空中的飞艇上显示了“08:03”的时间，同时天气播报的图标从代表阴天的云朵变成了代表晴天的太阳。
即便是曲折狭窄的巷道里也明亮起来。
白发、极度白皙的穿着长点上机学园冬季制服的少年靠在墙上，好像被刺到了眼，不耐烦地歪了歪头，把手里崭新的、出厂合格标签都没有撕掉的PDA塞进口袋，向更阴暗的、加在两栋高楼之间的暗巷里走去。
还没有找到新的线索。
前一天晚上在着火的大楼附近，一方通行确认自己看见了跟监控里打伤那个佐天的男人身形相近的身影，只不过那时刚好御坂美琴那个朋友出现在几十米的高空，未免那个不自量力进火场救人而正中圈套的风纪委员摔成烂泥，他改变了她周围的“重力”。
由于远距离的控制消耗了较多计算力，一方通行没能及时控制嫌疑人，那个男人和他那个矮胖的同伙从大楼周围消失了。
此后御坂美琴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一方通行独自查找着那群人的下落，然而或许是因为太多人的注意力被火灾吸引，他并没能从哪个人口中问出相关的信息；而附近一带的摄像头在火灾之前就被某个黑客劫持，以至于那个时间段里的所有监控录像都失踪了。
虽然那个第三位沾沾自喜于自己基于能力的骇客手段，但如果只是黑进风纪委员甚至警备员的监控系统，以一方通行大脑里的知识，他也能很快做到。
事实上刚刚他已经成功调取了这一带的监控录像，只不过在几分钟前，突如其来的中断提示出现在了屏幕上。
果然有管理员在阻拦这些数据侵入行为啊。
当然可以换另一种思路绕过这个管理员重新黑进去，然而莫名地，一方通行感觉不爽。
很不爽。
就好像习惯了用洗衣机的人突然被告知接下来都要用手洗衣服，或是走进餐厅却发现厨师全跑光了，只好自己动手煎肉。
——之前跟那个伪装出一副好学生表象、实则很擅长于在暗处打破规则的家伙一起行动的时候，他只要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情报计划下一步行动就够了，不需要什么PDA，更不需要什么骇客手段。
监控里他的身影会被抹除，普通的警卫会在发觉他之前被电击击昏或是被突然暴走的警卫机器人引开视线，而目标人物也总会老实待在根据情报得出的目的地，等着被他吓破胆。
而现在……如果那家伙在这里的话……
在意识到自己的堕落之前，莫名地被不爽的情绪纠缠的少年忽然感受到自己口袋里传来的手机的震动。
是陌生的号码，但一方通行还是按了接听键。
然后，在他发出很不礼貌的“哈？”的声音之前，听筒里传来了似乎很紧张但是又透着愤怒和指责的、虽然用着敬语但语气格外不客气的、尖细的少女声音。
“那个，前辈，请问您到底在等待什么？如果是线索中断的话，我可以告诉您现有的情报！但是怎么想现在也不是发呆的时候吧？如果——”
“……哈？”
结果一方通行还是说出了这样的问句，即便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一点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所以你是谁？‘前辈’什么的，老子可没有什么后辈啊。”
“……我是初春饰利，是御坂学姐的朋友，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所以冒昧喊一声‘前辈’了——您是长点上机学园高一的学生，对吧？”
御坂的朋友啊。
一方通行从记忆里挖出那篇论文见刊后他第一次见到御坂美琴时的场面：那个双马尾的常盘台学生挡在最前面，这个家伙现在正在医院里躺着；然后是那个长头发的初中生，那个家伙被人打伤了头，而且说话也不是这种声音；所以最后只剩下那个拉着御坂美琴手的戴花的初中生了。
学园都市的最强大脑做出这样的判断根本连半秒都用不了。因此一方通行回答时，听起来就像是完全不需要思考一样：“是你啊。有什么事？突然质问老子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急于证明什么一样，对方飞快地说起了自己的分析。
“几分钟前我在调取这一带的监控录像查找那些试图通过伤害佐天同学和白井同学对御坂学姐不利的家伙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不明IP的接入，在定位发信源头后通过监控发现了前辈。佐天同学受伤后前辈和御坂学姐一起去了医院的吧？昨天晚上救下白井同学也多亏前辈了——十分感谢。而御坂学姐更是把前辈的电话交给我，叮嘱我‘如果遇到危险就找这个人’。因此虽然很不理解御坂学姐为什么会在……之后还……但我推测现在的前辈对于御坂学姐来说是十分值得信任的人。”
“信任”……吗？
说实话，一方通行从心里抵触着这个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把反驳或是嘲讽的话说出口。
“在此之后，调取附近监控时发现火场周围三公里范围内凌晨二点到三点的监控全部缺失了——顺路一提，已经查明了火灾原因是布置在各楼层的定时炸弹被同时引爆。但是在七点左右的图像里可以看到前辈试图用PDA连接监控不过一无所获——顺路一提，前辈购买PDA的商店我已经定位到了。所以，我大胆推测前辈和御坂学姐、和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都是要把那些人找出来，避免他们对御坂学姐不利，对吧？御坂学姐因为担心我会被牵扯进去选择了独行，甚至没有跟前辈一起行动，所以……我希望前辈能接受我的帮助，只要我们尽快找到那些人，御坂学姐就不会被他们伤害了！”
要保护那家伙什么的……
依然没有说出否认的话，然而一方通行感觉她说的这些话……
单纯得可怕，幼稚得可笑。
这些初中生是觉得仅凭她们就能拯救世界？
是被最后之作那家伙传染了，大脑少根筋吗？
听着这些意外地似乎很有条理、超出低等级能力者初中生水平的推测，一方通行用舌头抵住上颚，发出不爽而不屑的“啧”的声音。
然而在手指按上挂断键之前，他听见想必正通过监控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的少女大声喊起来。
“「死角移动」查乐正在赶往第七学区的车站，他的同伙马场芳郎则进入了某处监控盲区！马场虽然是level0，我也已经针对他使用的设备进行了IP封锁，但是经过调取监控确定，他手中掌控有十几台可以根据他的指令进行攻击的机械——”
……或许这个初中生小鬼的黑客能力和她手里的风纪委员监控系统也能派上用场。
这样想着，一方通行从口袋里拿出了通话用的无线耳机。
“这样啊。把那个甚至没法独立位移的废物的位置告诉我。”
半个小时后，在第七学区的某个人流量颇大的车站前，一方通行隔着人群向几米外的黄发男子打起了招呼。
“喂喂，优哉游哉地在这里算什么？想当逃犯也给老子敬业一点啊，混账东西！”
“前辈，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悄悄接近制服才是最好的选择吧？”耳机里传来临时队友紧张的抱怨，“您的身份如果被人注意到的话……”
其实行人当中已经有些人在打量他了，而那个查乐在看见他后也果然做出了这样的打算——
“我说……你要做什么，一方通行？！”
脸上的慌张不像是假的，查乐大喊着一方通行的名字，说着煽动的话，目光却左右扫视，似乎在找寻逃跑的路线。
“就、就算是level6，也不能因为私人恩怨当街行凶吧？喂，长点上机学园的学生、学园都市的第一位要对我进行攻击，随便谁都好，快帮我报告警备员啊！”
一方通行直接把耳机的音量调到了最低。
被喊破身份又怎么样？
愚蠢的“好人”才会关心无关的人怎么想。
再说了，根本不会有什么普通市民敢拦在第一位的面前吧？
“哈，私人恩怨？是指你打伤初中女生？还是你在公寓楼放置定时炸弹？还是刺伤援救的风纪委员？”
唯恐被波及的人群果然迅速地离开两人有几米远，一方通行大声嘲讽着，不紧不慢地走向查乐，并且在对方转身想要逃走时轻轻地踩了下脚下的地砖。
喀啦！
从一方通行踩着的位置到查乐的脚下，地砖整齐地裂开一道刀劈一样的缝隙。不过在被调整为从下向上的冲击力到达之前，犯罪嫌疑人已经带着微笑原地消失了。
想靠能力逃脱？
“能够移动相当于自身质量的物体”，此人理论上能够达到level4，但是由于不通过目标人物就不能计算出坐标，故此被判定为level3。
也就是说，这家伙只能位移到他能“看到”的目标周围。
如果在旷野里，这样的能力或许能够让他进行单次距离为100米甚至200米的位移，然而在人员密集的车站里，远处的人完全被近处的人遮挡了，所以……
果然附近的人群很快出现了骚动，在人们尖叫着退避开之后，最终留在原地的是「死角移动」和一个瘦小的少女，穿着羽绒夹克的男人手里出现了一把还带着血迹的匕首，尖端抵在少女的颈侧。
一方通行笑了。
“人质？你以为这种东西能让你多活半分钟，不，十秒吗？”
“如果不在乎无关之人的命，你也不会提什么炸弹了吧？所以——”
在绑匪胸有成竹地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在四周烦人的各色目光中已经失去耐心的一方通行重复了踩踏地砖的动作，只不过这一次的计算公式中所代入的参数与之前相比略有差异。
地面没有再裂开，但是半秒钟之后，地面迸裂，查乐双腿的骨头发出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刺耳的断裂声，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匕首脱手瞬间在人质颈侧划出轻而浅的一道痕迹，除此之外再没造成什么伤害。
警备员或许很快就会到来，虽然不足为惧，但毕竟又会变成一桩新的麻烦。因此一方通行晃醒了因为疼痛而昏过去的男人，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背后的人是不是木原幻生？他在哪？对那群小鬼动手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对方惨白着脸，满头是因为疼痛而流出的汗水，瞪大的双眼里透出恐慌的神色。
“是……是……因为……御坂美琴……干扰到那个计划了吧？所以……得到的命令是……报复……”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已经完全语无伦次了。
“还有……我知道的全部……博士去了第十四学区，要用那边设施里的克隆——”
没说完的词语被一声惨叫打断，不过造成剧痛的力很快消失了。明白了什么不该说说出来的俘虏修正着之前的供词：“要、要用‘那些女孩’挟制御坂美琴。别的不知道了！所以……”
“这样啊，你最好但愿这些话不是假消息。”
白色的少年冷漠地说着，把几乎要再次疼昏过去男人丢在地上，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行凶现场，周围的人们自发地让出了一条路给他。
耳机的音量被调回了正常，但是另一头一片静默。
那种初中生小鬼，被吓到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如果这件事被那家伙知道的话……
一方通行把脑子里跳出来的那个第三位愤怒的表情赶开，问道：“我说，十四学区的监控你能不能调看？”
轻微的杂音响起，接着耳机里传来了努力抑制着颤抖、但还算有条理的声音：“可，可以的。前辈，请快点离开这里，警备员我已经尽量拖住了，但是……不过，那个什么‘博士’的事，不用向他问清楚吗？另外，马场在前些时候出现在第十六学区，似乎正在往第十四学区移动……”
“知道了。”
一方通行规划着赶到第十四学区最近的路线，登上了刚好靠站的列车。
然后，虽然似乎不是很有必要，他仍然问出了这样的话——
“御坂在哪？那家伙还活着吧？”
“电子摄像头会被御坂学姐用能力干扰，她的身影不会出现在画面里。另外，虽然是关心，这种问法也太失礼了……”
“……嘁。”
用一个音节回答了这样的指责后，一方通行不再说话，心里忽然冒出“是不是把那家伙叫过来一起行动会比较安全”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没有实施。
那家伙的能力，应付那些小混混应该足够了吧？
“第一位对一个空间移动系能力者施暴”和“受害人似乎并不无辜，是前一天夜里第七学区公寓爆炸事件的凶手”这两条消息很快传播得好像人尽皆知。
算起来的话，这个时候的美琴已经有30个小时没有闭眼了。原本在难以压抑的愤怒和“追查凶手”这样的信念支撑下并没有感受到疲惫，然而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后，美琴忽然感觉到一阵困意向自己袭来。
“什么啊……这就放松了吗？背后还有很多人吧？”
用PDA看完网路上传播着的消息，美琴小声嘀咕着走进最近的咖啡厅，用洗手间里的冷水洗了洗脸，看着镜子里自己头发上、衣服上都还残留着血迹的狼狈模样，因为想起仍然躺在医院里的黑子、受伤在家的佐天同学而心里一紧。
但是随即，她逼着自己振作，走出洗手间，给自己点了一杯没加半点糖的黑咖啡。
大量的□□让疲惫的大脑瞬间清醒起来。美琴由于浓烈的苦涩口感紧紧皱着眉头，忍不住想起某个重度咖啡爱好者。
没记错的话，那家伙会选择的咖啡里，绝大多数是无糖咖啡吧？得亏他也喝得下去啊……
不过，为什么做到这份上？说到底这件事跟他关系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大。难道那家伙是乐于助人的类型吗？
有点刻意地略过了“可能是为了自己”这个选项，美琴重新梳理起了思路。
空间移动系能力者的话，应当就是那个查乐没错。而在之前的查探中，跟他通话的男人的身份也已经定位了，是一个操纵着大量机械的名叫马场芳郎的狡猾的家伙。
两个人背后的人尚未查出，而马场很善于寻找监控的死角。这附近的巷道就是上一次他走出监控画面的位置，据判断，其中有至少三台机械犬隐匿在某个角落里。
机械啊，一定含铁吧？
美琴冷冷地笑起来，屏住呼吸，一口气把剩余的咖啡全部倒进嘴里。
然后，就在她起身准备再次出发时，忽然有来电接入了手机，而来电人是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的——
“喂，我是御坂……木山老师怎么突然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我。”
听筒里传来曾经因为「幻想御手」和「乱杂开放」事件而有了一些交情的、现在呱太医生所在医院下属机构继续脑科学研究的木山春生一贯的冷淡的声音。
“刚刚截留到一条消息，总觉得应当跟你说一下。现在方便说话吗？”
非休息日的上午，咖啡厅里并没有很多人，虽然有舒缓的背景音乐，到底比街道上安静许多。
因此，刚刚起身的美琴又坐回了角落里的座位上：“您请说吧。”
并没有过多客气，木山开门见山地说了起来。
“木原幻生，我曾经的老师，这个人你应该很熟悉了吧？事实上在那件事后，我一直通过某些手段试图监视着他私人通讯账号的讯息……之前为他做事的时候，对那个系统多少有点研究。”
“虽然跟我离开那个研究时相比，加密算法和密钥有了很大变更，但是也能破解出一些词句。就在几分钟前监测系统发出了警报，因为破解出的信息中出现了你的名字，御坂美琴。在破解出的信息里，与此并列的还有‘level6’‘外装代脑’这些字眼。”
“那篇论文我当然也看到了，你知道的，科研人员都会在发布日不停刷新《ACADEMY》的页面。但是按照他的行事风格，已经发布出来的研究结果就不会再多加讨论了，这是一个会不停地追寻新的……”木山轻微地停顿着，似乎正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乐趣……的疯狂科学家。因此……”
“因此，他又在策划什么新的阴谋了，并且跟我有关，对吧？事实上，或许已经开始了。”美琴垂下眼帘，注视着校服上一片因为完全干涸而变成像黑咖啡一样颜色的血迹，问出了自己刚刚注意到的一个没有听说过的词语，“木山老师，请问‘外装代脑’是什么？这个名词似乎……”
“没听说过，对吧？这个是曾经‘才人工房’的一项研究成果，是将「心理掌握」的大脑皮层切片培养而成的巨大大脑装置，登录「外装代脑」的人即可使用「心理掌握」的能力。在‘才人工房’因为某些原因逐渐退出研究前沿后，这个东西似乎掌控在「心理掌握」手里。”
“「心理掌握」……食蜂操祈？难道那个女人也参与了木原幻生的计划？”
“应当是不知情的吧。才人工房之外，知道「外装代脑」的人少得可怜，木原幻生是其中一个，我也是在帮他整理研究材料的那段时间偶然知道的。如果木原幻生打算用「外装代脑」来对付你的话……”
美琴冷静下来，快速地分析着这件事：“食蜂的「心理掌握」会被我的电磁屏障挡住，同样原理的攻击，如果跟食蜂本人的强度差不多的话，应当不会构成很大的威胁。不过……如果食蜂不知情的话，木原幻生会有办法登录那个东西吗？”
听筒里传来片刻的沉默，最后木山不太确定地说道：“如果那个东西仍然可以被看做是一个‘大脑’的话……「幻想御手」的原理，你还记得吗？那个原理是木原幻生教给我的。”
也就是说，如果把木原幻生自身与「外装代脑」的大脑波段调到一致……
“那位「心理掌握」，跟你是同学吧？如果能联系上她的话，或许提醒一下会比较好。”
说完这样的提议后，木山再次犹疑了片刻，最终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道：“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为了我的学生们能够好好生活下去，那些‘捣乱’的事，我已经不敢去做了。所以，注意安全，「超电磁炮」。”
“哪里……已经十分感谢您提供的情报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好，再见。”
以这样常规的招呼作为结尾，木山那头挂断了电话，而美琴陷入了沉思。
似乎越来越复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