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仲夏蛰京。
城西第一酒楼里坐满了人,旁边过道上都站着闲来无事来此地听些京中趣事儿的城中百姓。说书先生头戴一顶冠帽,手里的折扇朝着桌面猛地一敲,堂中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向中央高座。
只见他悠哉悠哉地摇开折扇,惬意万分地晃了晃扇子:“话说那今岁春猎,可谓是状况百出。更是有外邦刺客混入其中,直冲我商丘帝后而去。关键时刻好在有一个黑衣少年腾空出现,凭着一身高强的武功将刺客连连击退,这才堪堪护住了国主安危。而事后陛下问起,却发现那人的身份可真是非同一般呐!你们猜猜,救帝后二人于水火之中的英勇少年到底是谁?”
他这话一出,底下立马有人应和道:“这怕是哪位年轻的少将?”
有人反驳道:“我觉得更可能是陛下身旁的年轻侍卫。”
也有人压低声音喃喃自语:“……莫不是那豫王府的小将军……”
“诶,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小将军两年前为国捐躯,怎么可能是他!”
“……”
众说纷纭,说书先生猛地收起扇子往桌上又是一敲,巨大的实木碰撞声使得台下前一秒还在争论不休的人群瞬间安静。
他抬起一只手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即使年过花甲,看起来也是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年老气衰的征兆。
“噤声,且听我细细道来。”
说书先生挺直了身板,怡然自得地再次摇开折扇:“帝后二人也甚是疑惑,蛰京城中居然有如此武艺高超者,居然不为他二人所知晓?于是陛下便下令,打探这个少年的来历。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居然发现他是长宁公主府上的暗卫!”
“长宁公主备受宠爱,公主府邸戒备森严,听闻里边的暗卫都要经过重重淬炼和层层筛选,最终才能到公主手下做事。而这个在春猎上一鸣惊人的十八九岁的少年,赫然就是长宁公主府里最新一批暗卫中的一个,姓霍名骁,是为霍骁。霍骁出生卑微,本是西北旱灾难民中的一员,阴差阳错之下被人送到南风馆,多亏了卢路过的长宁公主看中了他的武功,这才将他从烟柳之地救了出来。”
听闻此言的百姓不由得再次窃窃私语起来,他们相互勾搭着肩膀脖子,压低声音讨论着:“前些日子说的那个荒|淫放荡的无耻公主,可否就是他口中的长宁公主?”
另一个人连连点头道:“就是她!前段时间关于她出入南风馆的事情着实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如今看来,倒是我们误会了这三公主……”
“想不到这长宁公主向来嚣张跋扈,居然也有这样一双识人慧眼。这可是给我商丘捡回了一员少将啊!以一己之力抵御众敌,当真是无畏英勇,前途无量啊!”
众人议论纷纷,无一不感叹霍骁武功技艺的高超。说书先生端起一旁的茶杯送到嘴边,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随即继续道:“各位有所不知,此次春猎可不止有霍骁这一人脱颖而出。前两年漠北送来的质子,姓盛名玄胤,长着一张清冷绝伦的脸,没得典雅而又高贵。素爱着白色素衫,真可谓是‘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胜白衣’,绝对的一个浊世清冷佳公子啊!”
听见盛玄胤的名字,底下就有人不乐意了,朝着高台的方向颇为不屑地放声喊道:“不就是一个虚有徒表的弃子,被你吹得好看似神仙。”
说书先生对此置之不理,像是没有听见般继续说道:“话说自刺客突袭,长宁公主护帝后心切,便命自己身边的霍骁前去保护好帝后二人和五公主,全然不顾自身已入水火之中。正当杀手向着长宁公主奔来之时,漠北质子盛玄胤突然出现,拉着长宁公主上马逃离。”
剧情发展到高潮部分,台下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说书先生此时却适当地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下文。
直到底下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你倒是说呀!两人上马逃离了然后呢?”
说书先生依旧捋着胡子,不紧不慢地说:“两人一路御马疾驰,怎奈何这刺客穷追不舍。刺客见迟迟追不上二人也是心中恼怒,便动用暗箭飞镖朝二人进行攻击。危急时刻这位自幼体弱不会武功的漠北质子以自己为肉盾,替长宁公主挡下一箭,却也因此身负重伤,二人躲在围场树林的一处山洞中,直到第二日清晨才被人寻到。”
他说着,十分合时宜地缓缓摇了摇头:“我虽没有亲眼看见,但传闻那一箭伤得极深,深可见骨,就连皇宫里的御医都直言,就算痊愈也会留下些许遗症,可想而知是伤得有多重了。”
酒楼里的人们闻言一阵唏嘘,不由得都有些同情这位从一出生就不受世人所待见的漠北二皇子。
而在酒楼的二楼,萧泠正百般聊赖地靠在朱褐色栏杆上,悄悄探头听着楼下的动静。
她收回目光,细细咀嚼着说书先生那句形容盛玄胤的话。
“除去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胜白衣。”
她微微颔首,从来没有觉得有哪一句话会和盛玄胤这么搭。
彼时说书已经进行到了尾声,无非就是一些有关四月春猎的零碎小事,比如新晋状元郎褚昭文人风骨毕露,即使自己一点武功也无在面对刺客时也要将五公主护在身后,其忠心天地可鉴;再比如二皇子殿下在春猎中遇刺被人切断了一根手指,手脚被人用麻绳捆住,被人发现时整个人都被吊在树上,等等。
萧泠见这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而且也不是她所关心的,便也不再继续听下去。一旁的豆蔻见她起身也是连忙跟在她身边轻声问道:“殿下又是要去哪儿?”
萧泠从桌上拿了两块糕点塞进嘴里,入口是满满的桃花香。她嘴里含着糕点含糊地应答道:“许久没有去南风馆了,今日没有其他目的,就单纯地去品一品这六月新茶,顺便请教老鸨一点问题。”
豆蔻将信将疑:“顺便?”
看着面前丫鬟的表情萧泠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抬手整理了一下繁琐的衣物,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道:“这桃花酥味道太过刻意,一看就是三月收集的花瓣用来保留备用的,味道不太真实。”
她这样说着,脚步轻盈地迈出隔间。豆蔻紧随其后,生怕再次跟丢。二人就这样边逛着集市边走,明明只要一刻钟的路程,硬是让萧泠走成了小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