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问题要去医院问访,你刚下飞机,先去酒店休息吧”,他稍稍顿了顿,然后抬脚离开了--他是威尼斯宾格家族的少主,即使他当Alex是朋友,可如果他有坚持要做的事,那么Alex不仅不能反对,而且还要全力支持。云开雾没叫他帮忙--这就意味着,Alex连说一句反对的话也不可能了。
云开雾驱车到达医院的时候,正是赶上李慕白正非要从特殊病房里出来、和警卫争执的时候。
“你们在干什么?!”,云开雾呵斥一声,不怒自威。
威压一般的存在走近他们,门前两个守卫立刻立正站好。
而被落下的李慕白一个人只能戚戚地现在门口,身子的重量都靠在门框上。
宽大的病服在她身上显得很是可怜--袖子大截地卷起,她露出细瘦的手臂,和因为长期劳作而显得异常长的大手掌,端的是突兀而又脆弱。
而她的眼睛有些浮肿,大概是极度地困乏所致。加上因为情绪激动而泪莹莹地大眼睛,在看到云开雾疾步走来时而垂了下去。
李慕白听到他的呵斥时一言不发,但在他走近的时候,便转身进了病房。
云开雾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然后收回目光,开口向两边的人询问道,“怎么回事?”
守在门旁的其中一个警卫一脸不耐,“她说她要吃西红柿和糖,大早上的真是没事找事……”,那守卫说得一脸无谓,神情的鄙夷,无端让云开雾记起自己当初流落街头时被伤害过的那些目光。
这几年来,他接触的案件,不是死尸就是达官贵人的安保事件,从没什么机会可以接触到以往的那些生活,所以他也渐渐淡忘了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仿佛那是另一个陌生人的人生。
但却没想到这次,无意间来到已经开始繁荣起来的华国,他却还是见到了这种近似于剥削的场景——就好像是整个社会的所有人,都在迫切希望这条生命的逝去,即使只是踩上一脚也是愿意的那种......
云开雾的紧紧咬了一下牙齿,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冷冷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刮过,他的的声音于是变得冷冽异常,“你们是华国的警察,不服我,我可以理解,但幸亏现在才六点,如果让人看到你们这样的丑样,我估计你们警队的形象都要丢光了……”
其中一个警卫连忙受指教是了一声,“明白,下次坚决不让犯人出病房一步,连病房门也不准靠近”
云开雾知道他们误解了,气得倒仰,有心想要解释,却是没了兴致,微微嘲讽的一笑,转身下楼。
门口的警卫疑惑不解,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怎么回事?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怎么来了?而且,怎么又走了呢?”
“我怎么知道!可能没事干吧……”
“我想我也没事干——我说,那件案子应该不是里面那个女人干的吧!不然怎么就我们两个人值班,这是太低估她,还是太高估我们了?”
“去去去,什么女人,人家一那么小小姑娘……我跟你说,她逃不过的,就算人不是她杀的,跟她没关系。可死的都是达官贵族,你说他们能看着自己孩子那么凄惨,而她嘛事也没有吗?不可能的,怎么说也要有个交代的”
“你说错了”,刚刚说话的那个警卫突然想起什么皱眉道,“她本来就是女人,她都被□□过了,哪里还是什么小姑娘”
“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又不是人自己愿意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种事谁知道呢……唉,他怎么又上来了!快站好”
两个警卫停止窃窃私语,立正敬礼,云开雾淡淡颔首,走进病房,他们看着云开雾手里提的一袋西红柿,和瓶瓶罐罐两眼睁圆了的不可思议,但怕他会听见却是不敢再说了。
云开雾刚进了病房门,李慕白掀开被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警惕却不明显地看着他。
云开雾看了有些淡淡地不悦,把手中的袋子扔到雪白的被子上,袋子从中间的被子上凹了下去,瓶罐相碰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李慕白用怯怯却又莫名冷静的目光看着他,不为所动。
云开雾语气不好地开口,“吃吧,你不吃的话死了,我就没人录口供了--但你最好在我整理完资料之前吃完”
云开雾说完,反身,坐在特殊病房的小圆桌上,背对着她翻阅着手中的资料。
果不其然,李慕白怔楞了一会,看云开雾没在看她,犹豫地伸出了手,还是把一盒干净的西红柿拿了出来。
云开雾余光看到李慕白把西红柿剥开,放进透明杯子里,自己买的几管沙拉酱,起司都没用,就只倒了糖下去,用一根叉子搅碎。
李慕白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搅碎西红柿泥的时候是在发泄,看着杯子里被搅得稠状,完全和糖混合的西红柿泥。
边搅拌时那种破坏的罪恶感,令李慕白想起自己的处境而泫然欲泣,待到搅好了以后,她怔楞了一会,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而后云开雾看到李慕白偷偷地抹了一下眼睛,就用叉子,把她刚刚弄好的西红柿泥一口一口用力地吃了。
不知为什么,云开雾恶劣地在李慕白还剩两三口的时候故意啪地一声大声把资料夹合上,身子转了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李慕白身子顿了一瞬,手上的动作加快,把脸颊塞的满满的,然后立刻把被子放到床头柜上去,明明不是、但却一副乖孩子的模样。
云开雾的眼里漏出点点笑意,但很快又被他掩盖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第一面见到李慕白的时候,她一头乱发胡糟糟的,也那么狼狈。
按道理他这样锱铢必较,追求完美的人,是应该讨厌她的。但李慕白却诡异地让他有种莫名想养个可爱女儿好好疼爱的冲动--无关风月,只是很巧的一种内心触动罢。
那大概是称之为眼缘,或者对胃口的东西吧!云开雾这样心想,却没有多想。
“那好,我就长话短说了,昨天你说的我大概明白了,但那些信息只是你自己主观的感受,我会去查证的”
云开雾一副公事公办的雷厉模样,李慕白一动不动地认真听着,并没有任何反应。
云开雾有些泄气,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悲伤。
只不过一瞬,云开雾又恢复了神态,“所以待会我问你问题,你最好尽快回答,我……我的时间很紧的”。
李慕白并没有开口,只是闻言后飞快地点了点头。
“很好”
云开雾拿出了笔记本,打开记录,“3月7号在你们307宿舍,七个人被杀了,你刚好17岁……这一系列巧合的7,你觉得和你的生活有什么关联吗,或者你在哪边看到很类似的巧合?”
“7……”,李慕白皱了皱眉头,嘴唇咬紧,“我不太清楚,但是如果我自己想大概和锄头有关吧!”
“锄头?”,云开雾疑惑。
李慕白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在别的地方是什么,在我们那里,7是锄头,也是问经里北斗星的象征,是我们一切生存的法则。在我们村,我们用锄头锄地,猎杀,连砍树的工具也是从锄头演化过来的……不过,我们不用它来杀蛇,因为以前有一个人用锄头斩断了蛇身,结果被飞起的蛇头看准方向,咬住了耳朵死了……”
李慕白又迟疑了一下,想起什么,鼓起勇气开口。
“我们不喜欢超过7的数字,所以我想,是不是因为我是第八个回去的——而且,不是说一所学校如果一个月内有超过七个人莫名死去的话,学校就得关闭……“所以我觉得,那个杀人的人可能是我们学校,而且还是本地人”
李慕白垂下头,但却发现为自己开脱的解释很无力,或者说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人觉得说,她可以很坦然地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
云开雾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省却安慰,忽视她现在的情绪。
毒蛇?云开雾思索着这个词,他虽然对大部分领悟都有涉猎,但像这种地方性的民俗却是无法面面俱到的。
云开雾认真记录下嫌疑人是否是信教徒或者有偏执狂的可能性,还有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嫌疑人认为死去的七个人是毒蛇,怕被毒蛇的眼睛注视所以才进行的碎尸。
“好,那么,你可以仔细回忆一下3月7号之前,时间越长越好,你们宿舍有什么人进入,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没掉了,不是很贵重的,比如说食品,一些用品,也有可能是东西被人移动过之类的”,云开雾问道。
李慕白楞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满脸惊讶,“难道你是说,有人在我们宿舍躲了那么多天吗?嗯……这个我不太清楚,虽然她们都不住宿舍了,东西还在,可是我也不敢动”
“而我自己的东西很少,只有用书桌和床铺,所以我不知道柜子里或者窗帘里面有没有人……东西的话,我只回宿舍睡觉而已,也不清楚,但她们点名的时候偶尔会回来住,所以日用品也有,哦对了,还有很多箱零食是有动过的--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这样”,云开雾沉吟道,然后抬头,“好,那换个问题好了。据你的医疗记录显示,你本人患有社交恐惧症强迫症、偏执、神经脆弱和洁癖,还有偏头痛,心脏问题……嗯,真的挺多的,那些我就不说了。我就挑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来说好了,资料显示,你的母亲死于家暴……你的父亲也在服刑,我说这么多不为了别的”
云开雾的喉头滚了滚,“虽然你看上去和普通人的生活没两样,但你为了生活也学过很多技能,比如说杀鱼之类的,解剖碎尸这种事对你来说很在行吧?心理检测报告显示,你有潜在的极□□力倾向,那你自己有没有觉得有那种可能,在长期的精神压抑和病痛折磨下,发现自己有时会变成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做了你一直想做的事呢?”
云开雾语气很是表现友善地询问,似乎并不想冒犯她。
李慕白眼睛黯淡了下来,苦笑道,“你是说我精神分裂的时候杀了她们吗?如果按照你这么说,做个精神鉴别不就可以解决了!哦,对了,我已经做了,结果显示我很正常”
李慕白嘲讽一笑,“换句话说,如果人真的是我杀的,那我应该妥善处理好那些尸体,而不是像个疯子一样乱砍——虽然有的时候,我是很想撕碎生活,但我一直用理智克制得很好。再说了,如果我真有那么强大的能力可以欺骗过所有人,为什么我要让自己陷入这样的领地?”
“不,精神分裂和第二人格是完全不同的,但……”云开雾看了消沉的李慕白一眼,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顿了一会,转而询问道,“但有些事情不是你觉得克制就克制的住的,说不定是你在睡的时候另一个疯狂的人格起来了呢……”
云开雾在说到疯狂的时候,自己都皱了一下眉毛,因为他想起刚刚李慕白搅西红柿泥时候的发泄行为,她的确是在用合理的方式发泄。
而那滴男性血液的主人,因为吸入过多毒品才发狂碎尸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如果是他的话,不消说他是如何进入再逃脱的,他又为何保持清醒,不杀闯进宿舍的第八个人,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不喜欢超过7的数字?而且碎尸那么动静,又怎么能保证李慕白不清醒过来?
种种的困惑又令云开雾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感觉自己被一团迷云笼罩,不过还好,命案现场的照片他看过了是没什么问题,但还没亲自勘验,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云开雾这样想道,倒是定了定心神。
而后云开雾又问道,“记录上显示你在一年前已经停止用药,而且拒绝心理辅导了。但你还是有很重的洁癖,连陌生人的思维也难以忍受--那么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当天你回宿舍不开灯,不洗了澡再睡?夏天天气炎热,大学生夜生活一向很晚,据说你宿舍的灯也经常通宵亮着的,你不可能这么早就睡了,你有什么事没说的吗?”
云开雾眯着眼,紧盯着李慕白脸上的神色,想通过面部观察来看她是否说话。
“我打算她们走后再洗”,李慕白如是说,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能我说了你不相信,但事实就是那样。我只是怕开灯、洗澡的时候会吵到她们而已,所以才摸黑上了床铺--任何能引起冲突的事情我都会避免的”
“别再掩饰了!你真的过得有这么小心翼翼?”,没有看出什么的云开雾忍不住嗤笑一声,想加大马力,激怒李慕白。
“可我不认为你是那种过得那么小心翼翼的人……你的报告,你每年交上去的作业,和赚取激进杂志稿费的文章都无一不显示出你是个多么狷狂肆意的人--唯有将全身心投入才能完胜这场战役,才能保全生活--这是你写出来的句子!我知道你有所隐瞒,但请别考验我的耐心了”
云开雾看上去似乎是一下子抓住了她的露陷之处,冷漠了起来。
“而如果你真的看过所有的话,那你应该也知道我赚的是反社会研究杂志的钱”,李慕白有些气愤,“你可以取笑我,但不能取笑我谋生的本能和手段”。
李慕白陡然站了起来,“我很累了,请让我休息吧”
李慕白说的客气,但却一点也不客气地甩身走进了厕所。
而云开雾仍坐在那里,一只手撑在小圆桌上,眸色晦暗不明,似乎不知道那些话是戳着李慕白的肺管子说似的沉静。
厕所里传来水龙头流水不息的声音,云开雾起身离开,心里莫名生出一缕惆怅,心里却暗暗想着,“你最好……可别做那种开着水龙头哭泣的傻事,不然还真就太浪费那哗啦哗啦欢腾奔流的干净自来水了”,他看了一眼厕所的方向,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松了又紧,最终却还是无力地摊开,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