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当朱鬼柳遇上不想正面交锋的人,或是她觉得没必要、也不值得说话的人的时候(虽然大部分是这种情况)——那么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装作没听见离开。
而如果她哪天心情本就不爽,又或者是因为一些事情有些情绪化的话,那么她其实会把火怼在惹她的那人身上的,然后会记一辈子那么久的——因为她真的会对那个人公正得一点私情不留。
而很不幸,路克今天遇上的就是朱鬼柳身体极不舒爽的时刻,所以大概会很遭殃。因为朱鬼柳生平最讨厌别人说她不洁了。
毕竟,如果不是她出生在鬼节的话,那她就不会从小到大背负那么多异样和嘲笑的眼光。
现在也根本就没必要在鬼节出行,来到别人的屋檐下——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看别人的脸色——朱鬼柳将那种情绪移情了过来,自然是满腔的怒火。
她也的确是不怎么想忍受的,所以就抬头看着路克,下颌一紧,尽力不卑不亢地道。
“我自己的腿,想走到哪就走到哪,你管不着吧?虽然这里是西国你们s国的大使馆,但这我也是踏在华国的土地上的。所以别把我当成你的手下指责……”。
只是没有如朱鬼柳所愿。
路克站在低理间深秀几个台阶的下方,却仍是所有人的上方对她打断了她。
“很可惜,按照外交辞令,你及其你旁边站的这几位都已经接受我方管辖了……”。
朱鬼柳闻言一冷,眨了下眼睛,心里也明白的确是如此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大概也只需要她道个歉服个软,应该就会有台阶下的吧?只不过朱鬼柳一贯的心性上来了,却是嘴硬,也不想输阵地回了一句。
“那都接受我、并代为管辖了,不算半个自己人不说,至少该管我吃饭休息的事,也该尊重我的文化吧!我是不明白那种延伸在外或是天空之上的东西——我也是人,疲惫了也会想要休息或者放松,如果真切发生在我身上的感受我都不去管的话,又有哪位神会……”。
朱鬼柳冷峻地说着,似乎下一秒边要炸开了膛,但却被郭思嘉一下子冲到她身边,然后一副代表她似的,向路克,和从一开始就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理间深秀弯腰道歉。
“抱歉,抱歉……”。
朱鬼柳本来被他一扯,是想发火的,但想了想在场其他人华国的处境和眼光,还是忍住没再继续说了——其实那样也就还好了,她也还能忍下。
只不过一看到郭斯嘉为她道歉起来了,她的眼睛就像充血了似的,睁得大大地,用力抓着他的手臂拉起来,然后甩开。
“你凭什么替我道歉!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承担,你有什么资格代表我?”,朱鬼柳似乎越说越气,似乎一秒也不想在这待了,径直转身就要离开。
只不过她旁若无人地走着,却是在门口就被拦住了,朱鬼柳于是皱眉,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高高台阶上的理间深秀。
理间深秀就挥了挥手,然后守卫就退开了。
朱鬼柳一下子从大使馆里冲了出去,并且凭借着她极好的记忆力,一路直直地奔跑了出去,就那样一直跑着跑着,一刻也不敢停下地朝莫城七局跑去。
因为她怕自己哪怕是停下那么一刻,就会因为那漫长的距离而理智回笼,失去了勇气。
她也知道,刚刚她不该那样发火的,而是应该顺着郭斯嘉的台阶下,虽然看上去软弱了点,但却并不比接下去面临的状况糟。
可她一看着理间深秀、路克那样高高在上的脸,和其他人“袖手旁观”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一股无力的屈辱感油然而生。
所以她只能假装蛮横地朝郭斯嘉发火,然后顺着那样的情势出来——就可以掩盖之前难以应付的局势了。
朱鬼柳的怒气冲冲在出来之后,就舒了一口气,却转瞬又悲凉地忧心忡忡起来。
可她觉得,即使是再来一遍,她也不后悔刚刚做的决定——因为那种被“千夫所指”的孤独,就像小时候,她一个人和所有人对抗的那样,显得既可笑又可悲……
她知道自己一向是任性、怪异的。
从小她就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宠爱中长大,可是父母却冷眼旁观——还有华国人迷信的本质,她因为自己的鬼节生人,也缺失了和其他同龄人相处的机会。
而她的爷爷奶奶虽然不嫌弃她,反而因此更加疼爱她,但他们是不可能陪她长久的。所以当她后来需要陪伴、一同成长的时光,却因为不知道如何融入家庭,和那些同学当中——虽然想要靠近,却只能一个人孤独又冷漠地坐在角落里。
骄傲的彦阳高高挂在天空之上,绿的树、蓝的天、清的泪,照在奔跑的朱鬼柳身上却无比寒凉。
掉线的眼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迎着风,热浪扑在脸上,风干皲裂,却又瞬间再次被泪水重新掩盖。
像是用时光镀华,一层层加固上去的隐形面具一般,她流的越多,但却越来越脆弱,也越来越悲哀。
幽暗厚金线刺绣窗帘遮盖下的西国s国大使馆二层书房里,大厅的晚会刚刚举办完毕。
一身华服的理间深秀明显疲惫,但却仍是背挺直地坐在半圆形桌后,优雅地听着路克一脸愤然。
“……之前也就算了,那也没什么,可是理间,她后来这样子试图挑衅你的权威,而且不仅是对你,几乎是整个西国神学,你怎么就这么让她走了?这让别人怎么看!”,路克十分不解。
理间深秀抬头看了他一眼,默了良久,似乎终于撑不住累似的松懈了下来,手在桌下揉了揉药物过后腿间发作的疼痛,向后靠去。
高大的软椅靠背陷了一些下去,他的脸在明灭中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她那样会付出代价的,所以也不差我这一点了”。
理间深秀哼了一声,实在忍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又不想这么狼狈睡去。可经过昨天的奔波,今日又强撑着为了“拉拢”这些为国在外驻派人员,他和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女人跳舞,本就晕车的痛症被香气激得更加头晕目眩,他难忍疼痛起来了。
“你……”,理间深秀不禁皱着眉头,喉咙里溢出一个单音。
而正当那个路克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是控制不住地头一歪、枕在扶手上歪歪地睡着了。
路克的侃侃而谈只好停止,但他却不敢擅作主张将他扶上床去,只好找了张小毛毯,小心地盖在他的身上后,再退出门外。
就在路克小心地合上门后,他发现其中一个安保队长堪堪地跑上二楼,想要和理间深秀报告什么似匆忙,路克便只好拦住了他。
“什么事,殿下已经休息了”。
安保队长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了,“我在监控里看到,刚刚那个警司是一路哭着跑出去的。这,要不要派人拦着她,免得她回去乱说?”
她哭了?路克还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了下来,有些默然--不知她是愧疚的后悔,还是觉得被欺负了的执迷不悟。
而半晌,路克还是恢复了之前的干练模样,带着十分干练的笃定,点了点头,“没事,她自己会回来的”。
而事实证明,路克的“随波逐流”的政策是对的。
朱鬼柳跑回莫城七局后,纵然是一副以前所未有的一身汗湿、灰头土脸、眼睛又肿的狼狈模样,但基于都知道了她被理间王子本人亲自要去,并担任西国最大的资本国王子守卫的消息,下面的人没人敢问她,而敢问她的陆秋原又挺“怕她”的,是以被朱鬼柳眼睛看了一眼,他就乖乖地退出门去了,什么话也没说。
是以偌大的警局竟然没人知道,为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朱鬼柳,去会诡异地回来警局。
而一个人默默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朱鬼柳,一人躺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且因为一路奔波太过劳累,浑身都不想动弹地,她就只呆呆地看着有些泛着微微亮色的天花板发呆,一滴滚烫的泪水落下眼角,她旋即闭上了眼睛。
九月份的日子,天还是有些热。
但朱鬼柳是极其不喜欢空调那些个电器的,又因难以忍受风扇的转动声,所以就只是这么静静地躺在了微微漾开又无法逃避的热浪当中。
只不过身体没动,她脑袋里的思维却一直不停地搅动着--也是,谁让她就这么跑了呢?
她这么跑了的话,西国大使馆肯定是立刻发电给外交部的。而一旦那样的话,等待自己的,不是刘凤瑶雷霆怒火的处罚,就是被迫降职另寻他路了--反正无论哪一种都算她倒霉,不过也值得庆幸的是,她总算也不用去应付那群跟她完全八字不合的西国人了。
其实说的难听的,她可也是被疼极了的长辈们从小到大被人宠爱的呢,凭什么要去讨好别人哪......虽然这跟她跑了好像没有太直接的关系,但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忍耐力似乎就是这么低,而且也极其难以忍受难以忍受的东西,和人。
只是朱鬼柳在警局里心烦意乱地待到了晚上,困倦也难以入眠之际,也没见任何连环夺命电话,或者是破门而入愤怒的使者时--朱鬼柳后知后觉地蓦然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那就是S国根本就没有致电外交部,也根本没报告给她的上级!
不过千万别以为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征兆!
因为如果他们是真的好心、是想回报她救了他们的缘故,那么他们在发现自己不在大厅的时候,就会掩饰过去--毕竟再多的规矩也都是由掌权人定的,她就不信理间深秀说了,别人还能抓着这件事不放。
可是他们就是在那里等着她出现为止,也没派人找她--直到她慢悠悠地晃荡出来为止--害她骤然空添了多少惊惧。
不过大概,他们认为她救他们也是为了自己国家的“清白”,所以把她当做下属也无可厚非吧?不过那些事情现在她倒是不关心,她现在关心的是,现在这种被加注的难堪,又要如何破解?
因为如果他们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刘凤瑶的话,那么如果她不想找骂,当然不会傻傻地去“自首”。可这样一来,她就得依旧去履行自己保护理间深秀的义务,而且还是得自己回去--就在她今天那样当众甩了人家脸面跑出来的时候。
不然的话,到时候别人问她--你怎么还在警局这里不去保护王子的时候,她要怎么回答呢--而且她也不允许自己身上有失职这样的污点。
“哼,果然是群精明的西国人,真是折辱人不偿命!”朱鬼柳气呼呼地想着,心里不禁暗骂一句,很是烦闷。
只是犹犹豫豫、又翻来覆去考虑了半晌,想了无数种可能,朱鬼柳觉得妥协的解决方案无果,就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逼着自己乖乖回去向他们道歉吧!
可这样一来的话,她跟他们关系本也就算彻底闹完了,接下来的相处估计也会更加艰难--除非她辞职......朱鬼柳并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而舍弃她拼搏了那么多年的一切,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心里隐隐有一个机智的声音在告诫她,还是自己妥协回去的好。
只不过她脑袋里是下定决心要回去,心里也明知这是自己的最好选择了。可一旦想到要那样灰溜溜地回去,朱鬼柳就不禁浑身难受起来了,怎么也迈不出那步脚。
不过让朱鬼柳有些庆幸的是。
她那本来身体孱弱、却也不怎么生病的身体,而这次可能是因为昨夜太过劳累,今天大热天又跑着回来,加上受了风的缘故--本来白天她躺着想事情,精神过度紧张没有发觉身体有什么不好的,可到了晚上,她想清事情原委和即将面临的处境而颓然下来的时候,病就发了起来。
高烧不止。
而陆秋原则是在郭斯嘉说他回不来,并请他去找朱鬼柳给他打电话时,才发现朱鬼柳的不妥的。
本来陆秋原是有敲门的,可敲了半天没人应,他就急了。
只不过朱鬼柳的房门也没人敢拿她的备用钥匙,所以只得急急忙忙地就叫人破开了门才得以进入。
只是打开门的时候,陆秋原借着楼道的光,就看见朱鬼柳一个人就那么蜷缩着躺在黑暗里,浑身发烫,如同濒临死亡的动物那般摧枯拉朽。
陆秋原急忙打开灯,拉她起来的时候,她拿带着肺部艰难呼吸的气息打在他的皮肤上,热气般灼人,像是某种温热、且他以前从未想过的某种女人气息,令他感到有些讶然。
不过朱鬼柳的办公室一向“家徒四壁”,以至于他想先拿杯水给她灌下去、以平息一下她在燃烧的肺都不可能,可他又实在害怕,只好动用他的紧急通道,堪堪地将朱鬼柳送到医院去。
然后就这么,他堂堂一个一局之长,也忘了吩咐别人,就自己一个人跑上跑下地从楼下交了住院金,再到门诊处补办,直到办完了所有的事才上来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