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那份文件后,朱鬼柳就很想找理间深秀要回来了。
她这一辈子前半生都没去过别的地方,以往有什么事,都是被长辈包办的人生,她也已经在失去他们后,千辛万苦拼搏、重新学习生活的一切,也才有了今天这样舒适的自己独处的家居的。
她的屋子虽不名贵,但却没有人有资格嫌弃--因为那套房子的一切,房间里的每一块砖头,每一片图漆都是朱鬼柳用其他的努力,其他的方法换取得来的......不像是理间深秀那种一生下来就有,轻易取舍可得的。
而且她向来珍惜拥有,也参与了每件物品的创作渊源,不像是机器那样轻松制作出来的,反两头辛苦。
更何况她已经这么大了,还要承担那种去不知名地方的恐惧,然后重新来过,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着。
朱鬼柳第一次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一切是如此美好,甚至连空气也是那样舒服。不像一想到在异国他乡那种的呼吸困难--也不知道这算是自己的懦弱,还是这种东西是任何时代都是如此的。
这一阵子郭斯嘉因为外派工作即将结束后,返回述职的报告而忙的天昏地暗。理间深秀也为回国的准备而时常不见踪影。
朱鬼柳犹豫着犹豫着忧心忡忡,时间竟然到了理间深秀归国的这一天。
因为理间深秀要乘坐的是巨轮回国。刘凤瑶他们就将欢送仪式设在了这里,不过也就是再三感谢到来,然后欢迎再临的话,中间倒是夹杂着一些很有意义的华国实事,让朱鬼柳听得津津有味--竟没发现郭斯嘉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后面!
直到朱鬼柳被后面的东西戳了一下,正厌烦地回头,要冷漠的看一眼那人,却是看到眼睛明显肿胀、但还是笑的温润的郭斯嘉的脸。
朱鬼柳不知为什么有些心虚,不过还是想还是等欢送仪式结束后,约他吃饭的时候再说吧!到时候再离开应该也不会像这样逃窜的感觉。
却没料到郭斯嘉伸出一只手捏了一下她的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又瘦了……”,郭斯嘉一脸懊恼的样子,朱鬼柳却是倏地把手抽了回来,转身坐回。
被他握过的地方还有磨砂般粗糙的温暖,朱鬼柳的心就不知道为什么发烫起来。然而,坐在前面的朱鬼柳只要一想到,他那种看过无数次的温和、却能看透所有海洋的眼,如果是一直看着自己的话--朱鬼柳全程的身子就不由得紧绷了起来。
而郭斯嘉被她这突然的转身给楞到一下,但还是瞬间恢复神态。
心想着她可能是觉得在这么多人前咬耳朵不太好吧!毕竟她可是自诩公正,怎么也要以身作则的。是以郭斯嘉没再说什么,只是仍旧看着她的背影。
欢送仪式堪堪地结束了,朱鬼柳正想起身跟着人群走出回家了。却没想到虎臣却是走过来,低声和她说理间深秀请她过去。
朱鬼柳在这几个月来,每天交接班的时候也会见到虎臣,即使不算熟,也不会驳人面子。
只是心里有些奇怪,难不成理间深秀还要特地跟自己告别不成,这很怪异的吧!
朱鬼柳心思诡异地走了过去,这么一说了下,才知道,原来理间深秀的意思,是让她现在马上登船一起离开!
“不是……那个,我不是再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才离开的吗?我还什么都没有收拾……”。
严格意义上朱鬼柳没有准备好,心里是很有些不想去了。只不过现下才说太不好意思了,所以她打算等理间深秀回国后,她再去撤销那个申请--反正她是个警司,有什么研究事宜提前的话,也没人能反驳;而且到时候也不见理间深秀了,更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朱鬼柳的喉头滚了滚,强自镇定,眼神没有闪躲,却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慌乱。
“有什么缺的你让路克邮递过来就好了啦!”,理间深秀说的理所当然,朱鬼柳却不敢苟同。
只是现在脑海思绪一些忙乱,而这些都是被理间深秀的出乎意料,给打乱的。她好不容易有时间整理想明白了,现在他又给自己来这一出。
朱鬼柳皱着眉头,犹豫地眼神为难地乱转,却不经意回头一看,看到站在远处礼貌地没上前听他们说话的郭斯嘉,现在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他在等着她呢!
那目光看得朱鬼柳一阵心慌,以至于让她脑子一热,第一次做这么没准备的事,就僵直着身子,跟着理间深秀登上了船。
朱鬼柳根本不敢去看身后的郭斯嘉的样子。
人群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多了起来,可能是告辞的人从船上下来。
理间深秀突然抓住了朱鬼柳的手,以防她不由慢下来的脚步,被人群淹没在后面。好不容易登到船舷,朱鬼柳回头一看,一下子就看到郭斯嘉的脸却又立马躲了开。
不知为什么,她一下子就知道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意识上想要重新回去,可身体却一动不动。
她很想和郭斯嘉说些什么,却是没有办法冲到他面前诉说,或者再让时间倒退。
说的容易,她可以反悔,可以从船上冲下来。可生活并不是可以那么戏剧化和完全澎湃浪漫的,她的自尊,和别人的眼光就可以全然不考虑吗?
她又不是小孩,可以说不懂事就可以代过的,而且就算她是小孩,如果她这样,也是父母家教失调的结果,又怎么能这样恬不知耻呢?
更何况她的脑袋就是现在千头万绪,但她的身体却就是不想自己控制般地,像是眼睁睁看着滑轮滚落悬崖,想要上前抓住,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她向来是擅长报复和作恶的,也不怕承认这一点。只不过是她一贯不屑如此,而且爱面子也怕被人知道而已--她其实并没有郭思嘉想象的那么好的……
朱鬼柳一想到这些,心情一直低落到了晚上,还愈发有加重的趋势。而且就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船舱里,像一个婴儿在一个密闭的瓶子里,正在无边无际地黑色海洋里飘荡着......
朱鬼柳觉得这样实在太凄惨了吧!她离开了她住的地方,和熟悉的一切,现在却在一片茫茫的海面上飘着。如果沉入海底的话,连那种无垠的空虚她都不敢想象!
而她觉得她现在迫切想要有人来陪伴--可是如果真的来了一个人她或许又会厌烦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好像自己都厌烦了她的一生都在这种犹豫不决中度过的日子,却又继续在犹豫中困乏下去。
不过一想起登船后郭斯嘉电话里说的话,他说“你每次电话我都是一秒接起来的”,还有那句“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要这样的躲着我”时。
朱鬼柳的心就不可遏制地想要给郭斯嘉打电话,却因为难以启齿,而根本不敢打。
郭斯嘉曾说过她善良,其实她一点都不善良,至少在这件事上如此。
理间深秀很体贴地在晚上的时候抽空前来同她说话,谈的话题都很博学,适合朱鬼柳的胃口,也有风度,只不过朱鬼柳很有些心不在焉。
朱鬼柳的工作不同于他的。
她可以说是自由类型的那种,每天照常吃饭睡觉生活,想到什么关于司法研究的,就开始工作,说好听点就是用她的一生追求司法。
只不过抽出时间来思考,发呆而已,而那些也是为了配合她圆满那个目标的一部分而已。
而理间深秀的工作,就好像是要用整整的一辈子去完成的工作,因为就连吃饭,和谁吃饭,该怎样吃,怎样说,也都是一项精打细算的工作。
所以当他累极了似的,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发上,半撑着一边脑袋。就在黄色的灯管下,这不甚宽敞的船舱里脑袋一点一点、慵懒地听自己说话时,朱鬼柳的心里,其实是有淡淡的温情升起的。
可是当理间深秀说太晚了,要离开后,却是在她洗完澡出来,也仍未离去时,其实按照朱鬼柳的本性,她本应该走过去,敲一敲桌子,惊醒他,让他离开的,可她却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并没有动作,只是为他披了一件衣服,然后任他坐在了那里。
躺在床上半宿的朱鬼柳,脑子里还是一片胡思乱想没有入睡。
然后突然猛的一个瞬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理间深秀一整夜呆在这里,而且还是等在她洗完澡出来后睡着的,这也未免太暧昧了一点。那第二天所有人起来的时候,其他人会怎么看呢?
所以朱鬼柳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刻趁着星夜,跑到了呼呼刮着冷嗖嗖海风甲板上,吹着凉风。
看着不远处的深色海浪翻滚,偶然想到时间竟已经临近新年,而她却还一个人漂洋过海,去到别的地方时,一股淡淡的忧愁和心酸泛了起来,朱鬼柳不由地回忆起小时候那些家里过新年的趣事。
虽然她对父母的记忆几乎快要全无,可家里每个疼爱过她的长辈的脸,和那些曾经有过的悲凉也都记起来了……朱鬼柳就一个人默默地迎着海风,泪流满面到第二天发现她的脸,竟有了脸红通到皲裂的迹象!
老实说,朱鬼柳在西国s国的司法见习,并不如同她想象的那般愉快。
到的第一天,她就因为被海风伤到的了脸,而被欢迎晚会上的人窃窃私语了许久。而且后来又因为虽然她善用刀叉,却不知为什么又吃不好西餐又闹了笑话,让她更加没了兴致--她本来就是很情绪化的人,又有怪脾性,很注重第一印象和层次。
很明显,她和西国,互相对对方的感觉都不太好,所以这就让朱鬼柳的情绪更加低沉。她的情绪简直像在大雨瓢泼里即将湮灭的微弱灯火了。
加上西国的生肉食和酒类文化的盛行,朱鬼柳又是个挑食的。是以在最开始的两个星期里,她几乎每天都是饥肠辘辘的。
而等到催促了许久,路克总算将她的钱财物品空运过来后,她在大使馆的状况也才算好解了一点--其实最开始,理间深秀是想让她住进宫里,而非大使馆的。
只不过朱鬼柳觉得自己既然来这里了,不好好游历一番提升自己,或是真的整出个什么西国司法的感悟的话,她都觉得对不起当初那么抛下郭斯嘉的无耻行径。
而待在宫里的话,她不仅每天要处处受人限制,光是听不懂话只从神态来分的话。一向敏感也算睿智的朱鬼柳,就已经在宫里战战兢兢待不下去了,还不如呆在外面自在呢!
理间深秀当初介绍给他母亲,也就是s国的王后时,说朱鬼柳是他的好友,也隐晦提及在华国的事。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经常进宫拜访--毕竟能让一国王子亲口承认的女性朋友几乎没有,而他又那么隆重地介绍了她。
可没想到的是,朱鬼柳居然那么不识好歹地,真觉得她是来见习的,始终没有进宫里拜访过--虽然就算她即使进宫,也有可能碰上的情况,是被刁难。
所以朱鬼柳没去,只是每天在大使馆日夜外出,去西国的大学旁听、或图书馆里学习,劳碌的程度,比最下层的仆人都更坚忍沉重些。
这在西国对等身份的话,其实像是一个低等的人却拥有一个上层身份的官员,那样地让人不悦--因为对于西国人的观念来说,真正高品格的人自然有她重要的是要做,低等的人也有她的事情要做。
就这样一层层地支持,才能维持这个西国最大的资本国如今的繁盛--是以朱鬼柳事事亲为的做法,不仅是对他们观念的挑战,更是对他们如此神学规则的质疑--实在很不地道。
再加上朱鬼柳本来就不美艳的脸,因为她拒绝在脸上身上涂什么东西的缘故至于这点,也是崇尚精致圆润女人的西国人无法理解的。
所以在连续一个多月的走访中,变得更黑更瘦弱了些的朱鬼柳,在很多人心里嘲被笑着这来的快的“报应”,却丝毫不在意似的照样行走自如!
只是随着她渐渐被晒黑的脸一起,理间深秀的脸也一天天地黑了起来。
终于有一天,在外面大日头晒得热,不得不回来的朱鬼柳,一路咳嗽着进了华国大使馆里。却意外地发现自己一向不开空调的房间的冷气,却开的足足的,那冷热交替,让她本就有些难受的身体成功地,更是难受起来。
而理间深秀正坐在她常坐的座位上,从一片桌上的狼藉中不知捡起什么看着,听到进门的声音回头看她。
理间深秀今天特意穿的是深蓝色配绿饰品的服饰,在燥热的夏日里,配上他那副深邃白皙的面容,不知会勾起多少的流连。可朱鬼柳赶在他前面开口说了一句,困倦又随意地像对待朋友般。
“理间王子您好……不过对不起,真的,我一定得先冲个澡才行,实在是太热了……”,她说着,然后放下单间挎包,边打喷嚏地走进了卫生间里。
理间深秀看她没拿任何衣物进去,还以为得帮她拿一下衣服。
却没想到没过十分钟,她竟然从另一侧开门,在阳台上把洗好的都晾好后,才进来走到另一个座位上,顺手擦了一下她的头发。
理间深秀看她这么随性地一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又已经不是她的上司,又是她的房间,所以要她像以前一样招呼自己也不太对吧!再说了,他现在作为一个男性,和她的平等女性身份对待来看,其实更礼貌一些是应该的。
理间深秀基于以上原因,放弃了等朱鬼柳先向自己打招呼的等待,而是决定换另一种方式开头。
所以他微笑着,“怎么,你吃饭了吗?没有的话……”,理间深秀是打算,她就算说吃过的话,也要约她出去喝一杯下午茶的。
却没想到她说完一句没有后,放下毛巾,自顾自地走到放小厨房的地方--因为她在华国的官职还算不错,又是经过理间深秀批准,特殊来见习的,所以房间还算是挺大一间的透视结构街景房。
理间深秀也不知道朱鬼柳这是何意,只好静静地看着她动作。
朱鬼柳净手后,开始从水池边的的篮子拿出几根胡萝卜和一些小苹果,洗干净后切进榨汁机里,边抬头一边和他说着话。
朱鬼柳做什么事情都很快,不过一会,也就端来了满满两大杯苹果胡萝卜汁,然后给理间深秀一杯。
理间深秀低头尝了一口,满是萝卜纤维的渣,并不舒滑爽口,还有些生的味道,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这种下等,只有仆人才会常吃的东西,在他们国家只是偶尔拿来调味,所以理间深秀并不喜欢。
朱鬼柳看他并没有继续喝就问了一句,“怎么,你不喜欢?”。
理间深秀摇了摇头,“没,还挺好的,就是不太习惯”,为了表示诚意,理间深秀还笑了一笑。
却没想到朱鬼柳用很惋惜的目光看了他手里满满当当的果汁一眼。似乎清楚理间深秀不会再喝了,倒觉得很浪费似的,只又继续低头喝她的果汁。
理间深秀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自在起来了,不知道是为自己口味不合她心意的不满,还是自己本身就有的情绪,然后他不禁想了想,就说道,“你不是说你没来得及吃饭吗?大使馆街角的地方有家非常不错的华国餐馆……”。
理间深秀看着朱鬼柳疑惑看着他的目光,心里就升起一股无语的挫败感,真觉得和她这么不解风情的女人说话,还真是有点困难呢!
他刚先再好好说一下,谁知道朱鬼柳就敛了表情,恢复一如既往淡淡地表情轻浅地笑了一下,却几乎不代表任何意义。然后她说,“我刚刚吃过了”。
刚刚?理间深秀愈发搞不明白了,还以为她是找的借口不想和她出去呢。是以一向形象都是无比文雅的他,简直都想简单粗暴地和她说一句,“你就跟我出去吃一顿饭能怎么样呢!”。但他良好的修养却还是让他克制住什么也没说。
朱鬼柳向他扬了一下手中的果汁,他才意识到,原来她说过得刚刚吃过是指那个果汁就是她的午餐。
大多数人的崩溃,都并不是因为巨大的灾难或者疾病,而就是因为生活中某些特定场景下,各种不同事务的叠加而造成的--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崩溃,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奋斗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挫败的那种悲愤感觉--而理间深秀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
他的人生前二十多年,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傻得半死,听不清好赖话,每天“横冲直撞”,只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活,又对自己那么不在意地人……在某些方面还真是让人羡慕的潇洒啊,呵!
理间深秀很是皱了一下好看的眉,还是忍不住发火了。
“你是没钱吃饭还是怎么的?为什么要这样子!我们这里哪有长得像你这种……病秧子一样的人啊!”,理间深秀试图换一个好一点的词汇,无奈朱鬼柳的国际语水平还是一般,只好用了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