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低气压气氛维持好几天,张稀霖才好像从低谷里走出。
意识到她正月十五就要去报名,却还没带张溪岩出去走走的时候,她有些愧疚。
毕竟她们生在这种没有父母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是件很正常的事,更何况她自己本身也没觉得缺失很多,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情绪有多么重要......只不过她一个人的话是没什么关系,可张溪岩不该这样的,她不该这样无人问津--她本来就已经那么可怜了,还能再怎么样呢?而且张溪岩这几天好像都不敢惹她似的怕她--对张稀霖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初十这天,张稀霖一大早就起来,把张析闻临走前做好放在冰箱的蒸饼拿出来热了一遍,配着清水吃了一个简单的早餐,把张溪岩也收拾好了以后,就提上张析闻负责买的礼物,带着张溪岩去了涂洛区社委的街道办事处。
涂洛山社区的站长这么多年来都很照顾她们姐妹,不仅自己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又热心社区的事情,甚至有时自己没空,还会请她的老母亲帮忙照看张溪岩,所以她也会在每年站长客人少的时候,去站长家拜访一下,表示感谢。
而今年张稀霖跳级陆氏学院的大三年级,时间充裕多了,虽然张析闻没有按照她的计划回来,但因为张溪岩的情况改善了很多,所以她决定上课的时候,就把张溪岩放在家里。反正她的课又不多,算上下课间隙,她也可以随时跑回家查看她的情况--是以张稀霖不想要再麻烦站长帮忙了。
张稀霖走得很慢,像是难得出游一般的闲适。而张溪岩在前面,左一下采朵小花,右一下摸摸树干,不时地还跑跑跳跳,咿呀歌唱,天真烂漫得张稀霖都不禁微笑起来。
不过虽是在后面边走着,也边自顾想着事情,但张稀霖目光却脉脉地紧随张溪岩的身影,就怕她一不小心摔倒了。
走在向下淌去的道路上,身旁是一片一望无际低矮的墨绿色海洋,寒冷的霜冻给在冬季仍存的蕨类植物打上厚重的颜色,流离尽是深冬的浓烈。
青色石径路旁的点点土黄色松须屑和泥土的颜色融合,散发着树林的的香味,裹着撒透下来的阳光,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又一个彩色的弧线,使得她更加放松了下来。
张稀霖今天穿了件深色的夹克,抱起已经走累了的张溪岩,刚好可以把她包在怀里。
快要到山脚下的时候,张稀霖决定在旁边的小亭子里休息片刻。悠悠然走进亭子,她放下礼物,小心地动作却还是把张溪岩吵醒了。
“霖”,张溪岩滑下她的腿,揉揉惺忪的眼喊了一声,自顾自地又爬上亭子里的木椅左顾右盼。
张稀霖无奈地笑了一下——她也不是没教张溪岩叫过姐姐,但教到最后,教她说,“叫姐姐,姐姐……”的,总觉得还被她占去便宜,所以她也就听之任之让她随便喊了。
或许因为是新年,不见平时山脚体育场上熙熙攘攘的学生穿梭,这片在张稀霖眼中曾经静谧的土地又重新返回,蓦然有种童年时分和妈妈一起安然散步中那样的情愫升起。
张稀霖靠在椅背上,一手护住趴在栏杆上的张溪岩。冷冽的空气有些刺鼻,张稀霖用手蹭了下,随意地往山下看了看,不一会儿就发现山脚下走上来一个高瘦的人。
张稀霖随意瞟了一眼也没在意,以为是哪个悠闲的,想要在清晨来个山间漫步的人。却没想到,那人在快要路过亭子的时候,却脚步一转,也跟着走了进来。
张稀霖不动声色地把张溪岩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还不知是何人,一抬头,却只见那个男生径直站在自己的面前,露出八颗牙齿的明朗笑容。
“你好,我叫景晓萌。风景的景,春晓的晓,上草下明的那个萌”
那个男生甫一开口,张稀霖就觉得有些怪,毕竟没人会在这样随意的情况下,如此郑重地介绍自己的名字吧?
但想归想,张稀霖却没有表示什么。不过她大概也不知道,景晓萌的确是没这么做过的--因为他名字带萌,很显女气,所以在别人面前,他一般都不说全名的。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他却这样做了--好像不这么做他会感觉难受似的。
他的清澈的声音催弹着周边的空气,悦耳地送进张稀霖的耳朵里,让一向不怎么追求精致生活的张稀霖,都陡然觉得他有些赏心悦目起来了。
穿射过重重山林,曲折的晨光漫在他的身后,熹微地拉长了他的光影,他的笑容隐晦闪现。
张稀霖怕冷,冬天一向穿的厚重,扎起的头发在额前掉了一些碎发下来,碎发旁是大的卧蚕眼,密长睫毛、细鼻薄唇、耳朵尖尖。
她的五官与她的缓慢动作相称,一样的柔顺,甚至流露出一种非常可爱、令人信服的温善面容--这可能就是看相人所说的面慈心善,或者说眼缘吧!
但她的性格大概真的恶劣,而且也非常善于控制自己。
听见那话,她的方下颌只是一紧,尖的耳朵一动,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话,也没有什么动作,却非常准确地传达出了疑惑,和“请继续说”的讯号。
景晓萌收到信号,立即道,“呃……我是陆氏学院的学生,今年才参加了社区活动。额,是连主任叫我跟你说,她今年春节带她母亲去旅游了,请你不用特地跑一趟去她家拜年的”
男生的嗓音一贯地平和温润,是一种让人听了很舒服无害的腔调。
但,“我不认识连主任”,张稀霖的眉头皱起,如此说了一句,显然是很不相信他的言辞,并且还认为男生是像张析闻的其他追求者那样,来借故搭讪,想要张析闻的联系方式的--因为学院里的人已经这么干过无数次了。
其实也不怪乎张稀霖这样想,毕竟她自己才18,从少年时期到现在为止,下了课后就要立刻回家带着张溪岩,实在是没有什么人能因为她这个人而找她了,而且张稀霖压根就不认识什么主任的,所以立即冷冷地起身,就要离开。
“啊?不对呀,她是社区委员会的站长,你们还一起拍了照的,怎么会不认识呢……”
景晓萌被她的举动弄得蓦地尴尬,好像自己是个被戳穿的坏人般,脸红又羞愧地自言自语道。
张稀霖听言不由地一顿,生硬地转过身,清咳了一声,“咳,你是说站长?啊……抱歉,谢谢你特地上来……我知道了”
张稀霖说话语气平平,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知道站长不在家,她便也没心思要下去了,所以微不可察地欠了欠身,就要回去--且要走出亭子的时候,还绕开了景晓萌一点,似乎总没什么情绪起伏,疏离感意味十足。
景晓萌不好意思点头,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他默默看着张稀霖绕过他要走出亭子了,仍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下突然想起什么,却又立即转身,连忙喊住了她。
“恩,对了,稀,张......稀霖,在连,不,在站长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你可以联系我,因为我今年负责协助站长的社区工作开展……额,还有那个,社员记录册里,你的联系方式到现在还是空白的——所以,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我好可以记录......”,景晓萌说的很谦和委婉,相信就算是脾气再不好的人,也是不能说什么的。
于是张稀霖倒是一愣,似乎从没听过别人这样说话地怔楞了一会,继而皱眉,却是不由自主温和了一点。
“哦,抱歉!我没有手机,家里也没......嗯,等到时我再去补可以吗?”
“啊?恩,好的”,景晓萌慌乱地应了一声,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实上他也的确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了解她的也不多,就除了那天帮她姐姐提东西的时候,无意中看她的那一眼外,以前也没有交集。而更奇怪的是,他和她都在这个社区生活了那么久,要说也不大不小,却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个社区里有她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只不过,他是在去做社工服务对象的姚奶奶口中,知道她原本的幸福家庭:有优秀的爸爸、善良的妈妈、漂亮的姐姐,和可爱的妹妹。要不是在她少年的时候,父母意外去世的话,也许她会有更多的笑颜吧! --有时他会这么想。
但他倒是从其他人那里听说,她从小本来就是不爱笑的。即使是在她父母健在,家庭仍然欢愉时也是,老是一副面无表情的面孔。
不过当时的话,她应该才读四五年级,他都读初中了,之后也就是一级一级错过,所以才从没有任何见过的印象,所以也无从知晓……但,不知道那次的遇见,可不可以称之为他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因为那天的天色是那么地暖,那么的暧昧,就在太阳的光线快要湮灭的时候,他刚好就看见她低低地喊了她姐后的那个微笑,在一片微风闪动的树林下,是如此的瑰丽......
更何况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的第一次的夜晚,居然会因为一个陌生女孩而梦到了那些羞人缠恻的画面,所以他也才会可耻地“抢”了同学本来在涂洛山志愿服务的机会--就是为了现在的这个时刻,他可以站在这里,这么假公济私地要她的电话——关键是还没要到,他妈妈会笑话他的!
景晓萌装作不在意地,视线越过张稀霖的头顶,看着远远那棵逶迤的松树咽了咽口水,心里总有一个想法,总觉得谁都不可能心无旁骛地,这么直视她那双平静深沉眼吧!
张溪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躲在张稀霖的身后,只留两颗滴溜溜的眼睛偷偷地看着景晓萌。
而景晓萌向来是个和善的人,见状朝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张溪岩躲了一下,却没有避开视线。
脑袋瓜不怎么灵光的张溪岩,看着他和自己凶凶的姐姐说话,不明白为什么,之后就感到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悲伤的感觉,想来想去,总觉得肯定是她姐姐太霸道了,所以所有人才都怕她。
张溪岩看着景晓萌局促的样子觉得可怜,但自己也只是乖乖的站着,怕惹张稀霖生气,不敢动。
但可能景晓萌给她的气息太过温良,太没有像张析闻或张稀霖那样能够压制弱小的感觉,她觉得这个人是和自己同一战线的--所以张溪岩竟然走出来,去拉景晓萌的手了。
张稀霖一下来不及阻止,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张溪岩拉起景晓萌的手,扬起脸,巴巴地喊道,“荡,荡,嗯,我要荡......”
张稀霖脸一黑,明白张溪岩肯定是想起以前少有的一次,爸爸亲自为她荡秋千的事了,所以才见着个男的这么欢喜。
景晓萌明显一愣,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而后略一思索才反应过来,蹲下去和她视线齐平,笑眯眯地道“你是说荡秋千吗?”,说完他还比划了一下。
张溪岩用力的点点头,然后就扯着景晓萌的袖子要走。
景晓萌莫名地回神,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和人说话的熟悉方式,或者说,只要那个人不是他连看一眼、心都要颤抖几下的张稀霖就可以了。
景晓萌于是舒了一口气似的看着张稀霖,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
张稀霖本想直接回去,可看着张溪岩湿漉漉的眼神,又想起带她出门的初衷,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景晓萌微微颔首,率先走出了亭子。
而张稀霖刻意错开一步,跟在景晓萌的后面。只是即使有些在后,她却还是有些不适应和陌生人这样的行走。
一向观察体贴入微的景晓萌自己心里存了心思,竟没有像以往对待别人那样的周到,没有发现张稀霖的落后。且也不同于上次和张析闻一起时那样的心无涟漪,景晓萌一阵心里胡思乱想的,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个从小和母亲长大的人,随了他母亲温儒良善的情性,虽然和大多数人的关系相处得都挺不错,但即使他能忽略伴着“私生子”名号成长的人生,与人为善。可他对于这种追女孩的事情,尤其是去追这么一个如此冷淡的女孩,还真是束手无策。
没有父亲的榜样在前做个例子,母亲也在早几年去世,根本没人和他说过这些——这种和对待朋友与其他人不同的心境,令他也不知所措--只是好像脑中自有一个提示器说要去找她,而他只是照着那样的本能做而已--那感觉太让人无措了......景晓萌这样想着,不由得为自己的木讷暗自懊恼着。
可殊不知,一向自诩潇洒的张稀霖也没舒服到哪里去。
她因为要带张溪岩的缘故,常年都是形单影只。在没电话、没网络,而张溪岩又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几乎整个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似的孤单,她以前也迷惑过,只不过到后来她却也习惯如此。
只是这次,那个自称景晓萌的人一看就很奇怪,似乎有什么话想和她说,却欲言又止,而且不时地回头看她,还自以为好像并不明显似的,让人如芒在背。
以往张稀霖对这样畏缩的人,都是视而不见,这次却不打算置之不理。于是她眼睛直直地瞥了一眼他,语气尽量显得温和,“怎么,你有什么事吗?”
景晓萌似乎受了惊吓似的,浑身炸毛一般急忙摇头摆手,回道“没有没有”,可接下去却吐不出一句话来。
张稀霖便没了心思,点了下头,也自顾自地走路。
景晓萌见状,心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神情也有些低落。
他们花了十分钟到了学院的操场边,意外地看见社区的姚奶奶,大过年初十的竟然还在晨练。
张溪岩拉着遥遥和姚奶奶打过招呼的景晓萌去秋千上玩,张稀霖就朝她迎了上去,微微一笑,“姚奶奶新年好,你还这么早来晨练啊!”
“是啊,新年好,最近还好吗?”,被叫的姚奶奶的姚家姐,一看是平时住在涂洛山上的那户人家的老二,点点头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你怎么和小景在一起?哦,对了,怎么不见你姐,今年过年年会你们怎么又没来啊……啧啧,你都不知道今年新进的那些大学生噢,唱歌跳舞的多热闹哦!”,她向张稀霖身后张望了几眼。
张稀霖一开始平常的脸在听到这话时,不禁愣了一下,神情有些黯淡,但她还是笑着说,“公司挺忙的,我姐先回去去公司了。呃,过年的时候有些事情……”
姚家姐摆了摆手,爽朗地笑道,“嗨,我就不喜欢听你说话,慢吞吞的半句拖着半句,还是你姐好——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哎,对了,你姐不是说要调回来了?这敢情好,本来我就一直想给她介绍对象的嘛,这不是都因为在外地不方便。你看啊,如果到时候你姐在我们这儿找个男朋友,你姐照顾你们也方便啊!是吧?多好的事哇!”
“所以,到时候等你姐回来可要跟我说一声啊,我可得带她好好看看呢。我跟你说啊,我们社区学校里有很多年轻人,我看了个个都很不错呢!就好比那个小景”,姚家姐拍了拍张稀霖的肩膀,朝那边陪着张溪岩玩的不亦乐乎的景晓萌努了努嘴。
“你不常出来不知道,别看他长的唇红齿白,性情敦厚,一看就像从豪门大户里出来啥也不懂的公子哥,指不定还脾气还不好呢……可你不知道,这可天差地远啦--他从小可就她妈妈一个人带他的,长大后也没一个亲人帮衬,14岁就自己一个人办了妈妈的葬礼”
“虽然他妈妈是陆氏学院的教授,生活是不错,但也因为身份常常会被嘲笑……难得的是人没有长歪,肯上进,而且都是善心的人,还时不时地帮我这个老婆子搬水修理东西的……今年也23了,比起你姐也才差个3岁,女大三抱金砖嘛!而且还没有婆婆要侍奉,说不定可以做上门女婿,你们姐妹也有个靠……”
张稀霖的视线顺着姚奶奶的比划朝他望了过去,只看到正在和张溪岩玩的景晓萌笑得很是灿烂的模样。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那种很让人有眼缘的,或者能让人感到幸福的人--那里面也包括景晓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