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不是非常庆幸,庆幸死的是那个女孩,而不是张天意?如果张天意死的话就太可惜了——不是吗?谁都会这样认为的,甚至连我也是……所以我非常讨厌,讨厌张教授和他女儿那样面面俱到的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他们,就算他们能戴着这样的面具活一辈子,我也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伪善者”
“现在讨论这个没有意义了吧?”,林寒洲很不想讨论这件事了。
那会令他想起他的罪恶。
可对面的男人却偏偏更要提醒。
“所以啊,有什么好不能判断的呢?你救出来的人,无论以后会有多大的机遇改变,但都已经是个能为自己活得好,就可以不管别人的人,你知道那个女孩被折磨得多惨吗?而她就在那边装呆瓜——”
“在人人视她为珍宝、不胜赞美而死的人生中,她会有那么几秒钟想起那个为她牺牲的女孩子吗?不过就算有又有什么用呢,谁叫那个女孩子生的不好,也没头脑,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她说的鬼话……”
“所以说你只是嫉妒而已?”,林寒洲眯了眯眼睛看他,“不然在我听来,无论张教授在你眼中有多么不堪,但他们没有伤害过你,一切都只是你单纯的嫉妒、只不过你试图将你的行为合理化而已”
“不”,男人果断否认,“我只是为了践行一个理论而已”
“什么理论?”
“倒霉理论”,男人笑了,笑容里居然有种令人心疼的破碎感。
“我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说实在我不认为是我自己的错,但我也找不到令我犯罪的人——谁都没有错,可伤害就这么产生了,怪就只怪张天意和那个女的运气不好,出现在那——就像所有人跟我说的那样,或者说,是我们都错了”
“你这么说有什么意义?这只不过是你自己的借口而已……”,林寒洲无奈。
“可是这不是你说的吗?”,男人侧目看他,“人生,或许历史就是这样,是一个轮回的圆圈。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在那——而我们,没有人能逃得过这种命运的,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坐在这里的原因”
“我……”,林寒洲很是震惊。
男人却笑了,且笑得很是恶劣,“不然你以为,有那么多坏人可以选,我为什么要找屠夫?”
男人的目光注视着他,有些意味深长,“你不是写了那本书吗?《失踪档案》。虽然这次抓到的是壁虎的尾巴,但也应该能帮助你找到壁虎的踪迹了吧?”
林寒洲简直不可思议,“你,你是为了……才……”
“对,为了你有个突破口,我可以内心平静,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你只是泄愤而已,自己一厢情愿做的事为什么要拉上我?”,林寒洲才不愿接受这样的“好意”,眼神只是冷冽。
“因为我们是同类啊!”,男人回道,“我认为你是我的同类”
林寒洲已经没了想要交谈的欲望,“可能曾经是。但现在,还是算了吧,我会当做你什么都没说”,说罢,他便转动轮椅,转身想走。
“好”,男人喊住了他,算是妥协,“就像你说的,是不是同类已经不重要了,但我想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帮我和她说声对不起”
林寒洲停了下来,只回头看他。
“那个女孩——然后我想请你帮她安葬”,男人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以前教过那孩子,她父母肯定会说她脏不让她进家门的,连收尸都不会去……我找上屠夫的时候发现的她,但为了我自己的愿望,我还是没能救她”
“屠夫很喜欢她的,连答应帮我办事都是因为我承诺会把中彩票的钱给他才愿意的,想要和她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如果不是我的话,她可能现在还活着吧……”
林寒洲正想开口,却不料审讯室的门被一下子大开,又被锁上。
是张泽屹冲了进来。
这个愤怒的父亲狠狠揪住了男人的领子质问。
“你!你……佛明愿,我自认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凭什么这样对我的女儿?有什么你就冲着我来,为什么还要说什么运气不好之类的屁话!你自己不小心掉下悬崖就非要拉着别人一起吗?!”
“是啊,我就算是烂也要拉着你一起,那又怎样!你要改变,就去改变这个世界啊,为什么要来改变我?”,男人冷笑着回答,“还有,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其实你很享受所有人都是蝼蚁的感觉对吧?只有你一人得体的”
“只是,如果你要保持高贵的话,就给我继续保持下去啊!”,男人的眼角开始红了起来,手都在颤抖,“我跟这个国家百分之九十的贱民一样,要一个文件,同样是九月份要用,四个人在那里泡茶,说现在很忙没时间,我好声好气地问什么时候能来……呵!一个月以后,呵呵!你还记得我问过你吧?你的呢,是当天找不到,但她们却会留下你的电话,说到时候找到了给你打,然后第二天就找给你了……”
“做人怎么能这样呢?我一点都做不出来、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们却做的如此坦然,且没有一丝不安——所以后来我知道了,原来刁难人就是显示她们存在的意义,如果随意给我做了,应和了我的请求,那不成了我像他们的主人了吗?我身份这样低,怎么可以这样本末倒置呢,所以有这些过程,我也非常认同”
“是你让我相信,我们国家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只有你们这种有饭碗、有钱人才是真的人——我的一生,活着就是个笑话。那么努力有什么用,做更多的事,却得到更少的回报,我用最宝贵的十年,得到的却是贫困潦倒,破败的身体和甩也甩不掉的抑郁症——我只是问了下新来的老师叫什么名字,就马上跟我说,她们是考进来的……怎么,是生殖隔离吗?呵!也是,比起我来说,她们应该更想当你张教授的妻子,和张天意的妈妈,我这么说不是借口……真的,这些我都能忍受,即使妒火焚身,我也还是能明白我的定位,知晓你的尊贵,然后老老实实地呆着——就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命苦,可你怎么,怎么能这样践踏我呢?”
佛明愿抬起已满是血丝的红眼,脸上的表情既坚决又悲哀。
“你明明知道不是我做的,那个猥亵事件,为什么你沉默了,而且在我要去求你的时候还特地飞去参加本不用你参加的研讨会?因为我跟那个人相比是个贱民对吗?所以所以可以被抛弃?呵!我的父母,他们一生对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清清白白做人,没有享过我一天福的人只有这个愿望,我是死也要守护的,你也必须付出代价……”
下一秒,男人的脖颈被狠狠地掐住,张泽屹双手的青筋都在用力。
林寒洲急忙伸手过去阻拦,却不料被顶撞了一下,轮椅侧翻在地,他的口鼻也鲜血直流。
这猛烈的力道在平时虚弱的他还能稍微承受一下,但身上的很多伤还没好,被这么来了一下,林寒洲是妥妥地晕了过去,完全不省人事。
当林寒洲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颇有些尘埃落定的味道。
忙碌完那女孩葬礼回来后的杨哥,打开IPad的页面,将一段录像递给了林寒洲。
“这是林队长让我给你的——他想继续请你当他们警队的特别顾问,我帮你婉拒了。但他说希望你看完这个再决定,而且无论如何,他觉得你都应该知道这些”
“我待会会看的”,林寒洲只是淡淡,然后想了想抬头看他。
“不过哥,那个孩子的家人真的没有来吗?”
眉宇间散不开的忧愁下面,是一双带着隐晦深深期待的双眼。
但杨哥却不敢直视那期待,只起身收拾着东西。
“嗯,听说那个视频都传开了……所以”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已经很懂了。
“女孩子们都应该被尊重”,林寒洲闻言躺了下去,然后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杨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了个别的。
“阿洲啊,我们等你好一点就回去吧!反正呆在这也没事,咱们回去休息几天,一起去野餐爬山下也好,去海边也好,有很多事可以做的……”
林寒洲却将手从脸上拿了下来,有些湿润的眼看向了他,神情很是认真。
“哥,你不用等我。我想在这边休养好后直接在附近走一走——你知道的,我以前南部呆过很久,这次好不容易来了,想故地重游……”,
林寒洲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却又笑了起来。
“更何况,裳裳和央央肯定很想你了,你再不回去,她们到时候肯定跟我抱怨我又抢走了你”
“她们才不会呢”,杨哥笑骂,但沉吟了一下,也没再推辞,“也行,那你不要勉强自己,如果有什么……就打电话给我吧,我来接你”
“哥你放心,我留下来不是为了答应他的”,林寒洲摇了摇头,“我只答应了张教授问出原因,其他不是我的事,资料也有,没必要再去掺一脚的”
“嗯,那倒也是”,杨哥点了点头,“你一向言出必行——我没有不信你的意思,但,那个人说的,你别多想了,很多事情是不受我们控制的……”
“哥,你见过长在下水道的树吗?”,林寒洲突然开口。
正想循循善诱的杨哥一下子愣住了,被打断了的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林寒洲却似乎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只是继续道。
“我见过,一棵在下水道长大的树,吸收着最肮脏的水源,却那么努力地生长,好不容易枝叶长出了地面,但即使被踩得叶子都秃了它的生命也毫无意义——因为它长在了不该在的位置,碍着别人的路了,所以必须要被铲除……所以我没有想要改变什么,也不会去改变什么,因为有的时候,的确是什么也不能怪,要怪,也的确只能怪它命不好,出现在那了”
“你真的这样想?”
“是。就像我,如果我知道自己会受这种痛苦,我也根本不会出生——但”,林寒洲垂下眼眸,“就凭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都能像一个正常人上大学,得到一些宝贵的情感寄托,以我的立场,我需要守护这样的世界,即使我也很累——所以很奇怪吧,我,对这个国家,感谢,又厌恶着,可又总觉得对不起没能做些什么……”
林寒洲说着,低下了头。
杨哥看了一眼他的细胳膊细腿,的确让人无法想象那之前的他有多么强壮俊美——这么多年来,他经历的黑暗太多了,可在经历过那么多以后,他还能如此正直,也的确拜这个国家所赐,而他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之一,实在无法站在别的立场在说什么,所以,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吧!反正人生也只是是一个轮回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而后寂静的房间之内,一支手点开了手旁边已经暗了的屏幕,两个交织的声音传了出来,躺着人也闭上了眼睛,不想去看那丑陋的面庞。
“你杀了那个女孩是为了以绝后患,怕她作证对吧?”
“不,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说什么屁话,监控里都有,你那样折磨人,还真心相爱?”
“当然是真的。现在不是有很多团伙,会紧盯着那些最差的学校,引诱她们借钱,就算能还钱也要在还之前抢走,然后拉她们去红灯区赚钱,或者抓去拍什么视频嘛,她从那里逃出来无路可去,我看她可怜才收留她的”
“你不就是那个团伙之一吗!还假装什么清白”
“哪里可能?我怎么会做那种抓来抓去都抓不完壁虎尾巴——我那么好心收留……唉,她是真的口味独特,就喜欢我那么粗暴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
“真的。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所以当她伤害我、想要离开我的时候,我才忍不住……你要原谅,我是个精神病,医院里面都有记录的,脑子有病所以有些控制不住,医院里面都有记录的……”
忍不住发抖的手慌乱地点掉了暂停。
他实在不该点开来听的,躺在床上的人想着。
毕竟那跟他没关系了,就算他知道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呢?
没用的,一切都没用了。
番外
“爸爸,我喜欢他”
“你说什么?”
从医院里出来的两人在草地上对峙。
“我说我喜欢他,我喜欢林寒洲”
“你在想什么!不可能,我绝不允许你和他在一起......”
“你又不是我真的爸爸--呵!如果你不想我说出你秘密的话,你就不要和我争,我现在跟你说,只是想叫你帮我拖住他不要离开,直到我长大.......就这样,我先走了”
甩下话的女生恭恭敬敬地欠身走开,任谁看了都不得不说一声父慈女孝。
而在身后的张泽屹则是忍不住捂住突然刺痛的脑袋。
他知道她一向早慧,却没成想竟到了这种地步。
她怎么能喜欢林寒洲呢,就因为他曾在地下室里抱过她吗?
可,可她喜欢的那个人曾经和自己相爱过、现在自己也还喜欢着他啊!她怎么能.......幸亏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往事,而他也只有那个所谓的身份可被要挟。
那个身份......说实话,他宁可不要现在这个身份,就死在那个雨夜的好,可有什么办法呢?
在他还不知情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将自己调换了,而他也的确是这个家的孩子,只不过从弟弟变成了哥哥而已,连和张天意的DNA查验都不用担心--所以有什么可说的呢?
至少他比他哥幸运,还能活到现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
即使痛苦多余享受,即使只能当一辈子陌生人,但他也还是无比感激--没有那么多人能像他这么幸运,还能跨越生死再见到爱人一面的。
毕竟很多时候,就算再怎么想见,也是没有下辈子可言的。
有些东西,过了就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