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山谷闭塞,偶有夜风习习而过,夹杂的皆是腐败之气。
明月谷的乱葬岗,莫说夜半,就是青天白日,寻常人也不敢踏入,无需行至深处,只在树林边走上一圈,便觉头皮麻涨,腿里灌铅。
已是亥时末,万籁俱寂的夜却被一阵疾驰之声踏碎了。
两匹棕红色骏马闪电般飞驰而来,所踏之处碎石翻飞,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一棵百年青檀树下戛然而止。
骑马之人是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女,走在前头的阿蘅身背一杆银色长枪,面色清冷凌厉,一身黑色夜行衣,长发用发带简单束起,她缰绳一勒,在骏马的嘶鸣声中翻身而下。
阿蘅在青檀树下绕了两圈,惊诧道:“小姐,还是刚才那棵树,已遇见第四次了!”
苏灵并未下马,她身披一件水墨色斗篷,夜深露重,斗篷上的帽子也罩的严实,看不清样貌,听得阿蘅所言,她左手勒绳,右手不慌不忙地褪去帽子。
两端发髻处的浅碧色发带迎风飘飘,轻轻扫在少女明媚的脸颊上,只见她眸光清亮,似飞星点点,流坠人间,月华如水,湿淋淋洒在身上,白皙的肌肤又笼了一层绒绒的玉色,仿若幽静松林中流淌而过的清泉。
她轻巧地翻身落地,腰间悬挂的金铃随着起伏叮当作响,行至青檀树前细看,树干上的鲜红色符咒早已风干,苏灵轻笑一声,缓缓道:“看来这砌墙之鬼,非等闲之辈,咱们被盯上了。”
半个时辰前,两人第三次途径此树,苏灵曾用朱砂在树干上画了指路符,符指东方,纵使在迷阵中,也只需一路东行,便可走出明月谷,可眼下,这破障之法却对迷阵却毫无用处,足见设障之鬼不同寻常。
举目四望,皓月当空,却似被一层薄雾蒙住,月光染上一层血色的光晕,今日五月十五,好个阴气重重,鬼影森森的迷夜。
苏灵掸掸身上的尘土,沉思片刻道:“倒也不急,我平日修的便是捉鬼之术,纵是厉鬼也不敢对我们轻易出手,先席地修整,天亮之后再行启程。”
阿蘅把那杆长枪攥的更紧些,若有所思:“会是谁呢?明月谷本就是风陵山庄的辖地,哪个不长眼的鬼敢拦咱们风陵山庄的人。”
两人靠着那棵树席地而坐,明月谷距风陵山庄不过百里,依照计划,戌时两人便可到家,哪知在这乱葬岗上遇到传闻中的“鬼砌墙”,周旋了四五个时辰也未顺利破解。
所谓“鬼砌墙”便是拦路鬼所设的迷瘴,目的是把行人困在其中,不同的拦路鬼所图也不同,有的仅是无聊,想逗路人玩罢了,有的则是为了吸人精魄,已增法力,被吸食之人轻则终日萎靡,重者魂归故里……
苏灵沉思片刻:“阿蘅,你可还记得七日之前,在水驿客栈的所见所闻。”
阿蘅甚少见苏灵有这般严肃的表情,当即紧张起来,她稍稍回忆,心中更加忐忑:“记得,那伙计说,近一个月来,明月谷闹鬼。”
两人当时并未在意,风陵山庄弟子修的是阴阳道,驱邪伏鬼,本就是分内之事,两个月前,两人从风陵山庄一路西去,目的就是游猎,有妖降妖,有鬼捉鬼,不仅增强修为和经验,也为几个月后的修士考试做准备。
苏灵接言道:“不错,那伙计还说这恶鬼专杀修士,被杀之人死状极其惨烈,都是生前被活生生剥皮,死后只留尸身,人皮都不知去向。”
阿蘅握着银枪的手心已有一层细汗:“这话七日前听来并不觉得可怖,为何今日细想竟有毛骨悚然之感。”
话音未落,“嘎嘎”两声刺耳的尖啼陡然迸出,如平地响惊雷,在耳边炸开。
“啊……” 两人大叫一声,相继跳起,苏灵往阿蘅怀里一扎,将她死死抱紧了,阿蘅也一阵心惊肉跳,此刻正心如擂鼓,狂跳不止。
阿蘅的体质无法炼气化元,不能修炼仙法,却天生能驾驭常人修习不得的金轮烈火,此火至烈至阳,刚猛无比,只见她右手手心中蓦地窜出一股金色火苗,做出迎敌之姿,左手拍着苏灵的后背,颤颤道:“小姐莫怕……”
苏灵的父亲乃是风陵山庄的庄主苏暮山,十五年前苏暮山入雪谷修行,在雪山脚下捡到了刚出生不久的阿蘅,她自幼便跟苏灵一同长大,形影不离地护卫左右。
须臾,除了这两声鸣啼,并无其他异样。
苏灵探头看了看四周,不远处,一小群乌鸦正扑在一具尸体上争抢着吸血,刚才的叫声,正是从那传来。
苏灵拍了拍胸口,尴尬道:“还以为是恶鬼现身了,别说,当真有些惊悚。”
阿蘅也收起掌心的火苗,讪讪道:“小姐,我还记得那日听完伙计的话,您可是豪气干云,还说最好让你碰到此鬼,你定降之,如今看来……”
苏灵抽了抽嘴角,紧紧斗篷:“没想到真能被咱们遇见,又如此难缠,我自幼跟父亲学破障之法,我所画的指路符可破大多迷阵,如此看来,这个恶鬼的法力,远远在我之上,绝无收伏可能。”
阿蘅的双眼瞪大了:“活生生剥皮可真不是什么好死法。”
苏灵面色凝重了些,又是几声乌鸦鸣啼,让本就烦躁的她几欲耳鸣。
苏灵冷冷地向那群乌鸦扫了一眼,不知看见何物,她的眉头微蹙,死死盯着又看了几眼,好似确认了一般,随即她的眼睛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