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抖了下。
一截光洁的脖子就这么露在被子外面,几乎有些像她发髻上那支羊脂玉。
她僵在原地,他继续道:“敢在皇上面前使小把戏,捉弄一个你半点不了解性子的权贵之后,胆子不挺大的么?”
“你信不信,”他低笑了声,“要不是皇上那道临时起意的诏书,那晚一出奉天门,我就能拧断你脖子。”
他指节发出一声“咔擦”的声音。
楚怀婵只觉得脖子生凉,她从裹得密不透风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去摸了摸,确定脑袋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才老实道:“我感觉你不太像的。”
她那日第一次见他,明明见过他对闻覃那般无情无义的一面,第一反应却仍然觉得他不会如此。
孟璟没听太明白她这话,但他也没心情和这小丫头继续闲扯,他沉了声:“楚怀婵。”
“啊?”她还在走神,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别想了,真不碰你,没兴趣。”他翻身朝外,离她远了些,“睡了。”
“嗯。”
她躺了好一会,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来,明明这里就有浴房,可他是出去沐浴的,果然啊,他确实是瞧不上她的,只不过是不好拂皇上面子,这才好好地走完了赐婚的流程。但她心里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反而松了口气,眼皮也逐渐重了起来。
她总算要迷迷糊糊睡着时,天际一声惊雷炸响。
怕打雷大概是很多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的通病,她尤甚。好不容易才聚起来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有些恼地盯了眼天色,忿忿地想就不能等她睡着再响这一声惊雷么?
她还没抱怨完,一道白光闪过,她赶紧将脑袋往被窝里一缩,捂着耳朵躲过了随之而来的雷鸣。
她缩在被窝里没敢出来,但趁着雷鸣的空隙,她似乎听到孟璟无意识地发出了声闷哼。
犹疑过后,她悄悄将脑袋探出来,凑上去看了看他。他平躺着,睡姿很是规矩,借着闪电的光,她能清晰地看清他眉皱成一团,纵在睡梦中,嘴唇也紧抿着,偶尔无意识地发出点闷哼。
是做噩梦了吧?
她下意识地坐起来,托着腮继续看了会儿,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叫醒。
这空当里,他似是不大舒服,左腿微屈,被子顺势滑落了一部分,半截身子就这么大喇喇地露了出来。
夜雨早已冲刷掉了日间的闷热,夜里甚至带着点微微的凉意,她犹豫了下,探手去抓被沿,想给他理理被子。但她手才刚伸到他左腿上方,身子忽然腾空飞了出去,眼见着要摔个大马趴,喜被先一步落到地上,她就这么好端端地换了个地方……趴着???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豫地看向孟璟:“干什么你?”
孟璟见她这反应,先是一愣,铁青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又细看了她一眼,才道:“我还没问你干什么呢。”
她坐起来,举起双手看了看,确定没受伤,又低头揉了揉微微磕痛的膝盖,确定都没事了,才忿忿地看向他:“这么警惕干嘛?我就是怕你受凉,想帮你掖下被子。”
她脸皱成一团,鼻子也抽了抽,又不敢当真对他发火,只好低下头,不满地瘪了瘪嘴。
他迟疑了会儿,问:“不上来了?”
楚怀婵看了一眼身下的喜被,忽然想到,他这种人,莫不是跟莺燕纠缠时也和皇帝召人侍寝一样,完事就将人送走,生怕有人趁他睡着了对他不利。
那他那些莺燕也够惨的,她忽然轻轻笑了下。
孟璟被她这反应搞得莫名其妙,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亲自提了她的鞋过来,摆到她旁边。
她不动,默默抱着膝坐在那儿,甚至还将脚藏进了中衣下。
孟璟下意识地望了眼窗外,他这张嘴,只言片语间降过敌帅、设计取过人命,独独没有……哄过女人。
他犹豫了下,轻声道:“习惯使然,抱歉。”
他这话没什么惯常那种高高在上的意味,也听不出来半分讥讽,对他而言,已算是很有诚意了。
但她压根儿就不是在意这个啊,她憋了好一阵,见他还没有要转身的意思,总算是忍不住开了口:“你能不能走开点儿?”
“啊?”孟璟怔了会儿,随后“哦”了声,亲自到门口唤丫鬟取床新被过来,将室内留给她一人。
楚怀婵趁着这空当,飞速穿好鞋回了床上。
孟璟抱着丫鬟递过来的被子回来,先替她盖上,才上了床。
两人都没再说话,等躺了好一会儿,楚怀婵忽然听到窗户响了声,她翻了个身朝外,只见孟璟忽然起了身,随即数道黑影一闪而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呼了声。
孟璟皱了皱眉,反手将被子往上一提,盖住了她脑袋。
“别看。”
到底是新婚之日,除了他从不离身的那把匕首,屋内并无其他兵器,扶舟和东流赶紧破门而入,扔给他一柄剑。
两方酣斗起来,锐器撞击声和利刃入体声不绝于耳。
楚怀婵隔着被子听了好一阵,悄悄将被角揭起一角。借着闪电的光,她简单扫了一眼,看到不少横陈的尸体,身子下意识地一哆嗦。
孟璟回头盯她一眼,她被这目光逼得重新缩回被中,幼年时所见过的比这更惨烈的尸殍遍野的场景缓缓浮现在眼前,倒让她此前那股油然而生的惧意缓缓消退了去,得以在包裹全身的黑暗里思虑了些别的事情。譬如,原来他方才的动作还真是习惯使然啊,睡个觉都不安心,镇国公的后人,有过一日安生日子吗?
不再恐惧之后,没隔一会儿,她又悄悄探头看了一眼,其实孟璟动起来的时候,确实看不出来腿脚不便,甚至比他那些手下都要灵活许多,功夫自然也不差。
他只穿了一件素色中衣,偶有鲜血溅上,竟也不觉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