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茶室里一片冗长的沉默，苏律一看着眼前等待着自己答案的人，忍不住有些晃神。
一群浑友都说闲云继承了自己的坚毅和亡妻的淡雅，他却觉得眼前的丫头继承得更多的，是她父亲的温软和凉薄。
可以对每一个人都很好，也可以轻易就抛弃了所有。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让她留恋的存在，大概也就只有亲人中的那么一两个。可惜，苏家人丁单薄，本应该是最重要的父母不但在她年幼的时候就舍下了她去追寻自己所谓的梦想，更在四年前就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从此永不相见。而唯一一个看着她长大，对她有影响力的自己，所剩的时日也寥寥无几。
怎么舍得，自己离开后让她孤苦伶仃的放任寂寞，一个人慢慢等待苍老……
脸上的表情愈发冷硬，苏律一淡淡开口，“那么，认真考虑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再慎重地作出你的回答。”
四年前的那次选择，他选得很艰难，却还是作出了那样的决定。所以明明知道日本是她的应劫地，也还是偷偷取下了她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只为了那一半几率的福祸逆转。
如果自己可以活得久一点，如果他的不肖子和儿媳妇没有过早消陨，如果从一开始自己就发觉了她对外界感情的不信任和拒绝，如果……哪怕只实现了其中一个的‘如果’，他也能稍微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不必做这些无奈的选择。
可是，没有如果。
看着眼前人温和雅致的面庞，清秀淡雅的眉眼，弧形优美的唇瓣，苏律一蓦然觉得苍老，声音中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倦然，很是疲惫，“闲云……”
“是，我在听，爷爷。”墙角边罚站着的人眼眸温润，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苏律一垂下了眼睑，“四年的过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轻易抵消。我不会要求你道歉，也不会要求你和手冢家的小子复合，做一些让你接受无能的事情。但是……在生产前由宝宝的父亲照顾你，直到孩子出生，这个总可以做到吧？”
“……什么？”墨色的眼眸微微一眨，苏闲云转身，看向自家爷爷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些惊愕，浅淡而真实，“什么叫做，在孩子出生前……由宝宝的父亲照顾我？”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你和手冢小子的第一个孩子。即使你们已经协议离婚，没有任何的关系，也不能剥夺对方身为父亲的权利。”
“可是，爷爷……”话是这么说，但是一直叫嚷着【怕苏家无后，所以死不瞑目】的爷爷，难道是想要等自己离开了以后，把苏家子孙送回手冢家么……竟然，作出这样的决定。
“日本那边的问题我来解决，你只要回答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不是她答应不答应的问题。
只要是律一爷爷想要完成的梦想，自己都会尽力去达成。
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还有自身的天赋所致（指和世家叔叔一起到世界各地学习语言），苏闲云16年的自主生命里，能留下深刻痕迹的人少得可怜。更遑论她三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像同龄人一样上学交友……
唯一一个在乎的，偏偏是年龄差距甚大，而且时日无多的老人。
即使想要顺毛，但凡事还是有个限度。不说她对日本那边讨厌自己的手冢妈妈之流敬谢不敏，只凭律一爷爷现在的身体状况她也不会离开中国。
苏闲云抬眼直视老人，“如果爷爷觉得不能剥夺手冢国光身为父亲的权利，我可以等生产后过上一两年把宝宝送回手冢家。但是现在，原谅我不能答应爷爷的要求。”
原本她在乎的人就只有一个，留下这个孩子也只是为了完成爷爷的心愿，如果因为这个孩子而错过和爷爷最后的相处时光，那还不如不要。
轻易就可以猜到孙女的心思，苏律一的脸沉了下来，目光冷然，“如果是因为我的存在，让你不能安心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那我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老头子对你十几年的教育，就是为了把你教成了一个自私自利、任性妄为、唯我独尊的人了吗？！”
“爷爷……”
“回答我，苏闲云！！！”
“……”她不介意自己变成自私自利、任性妄为、唯我独尊的人，但如果这样说出口，自家爷爷肯定马上就又进医院了。
脸上的表情不变，苏闲云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放低态度，“是我错了，爷爷。”
“所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苏律一步步紧逼。
其实可以不答应的。只要她敢对着他大声的说拒绝，只要她能像平常人家的小女孩一样撒娇耍赖，又或者直接拍桌子跳脚，甚至摔门而去。可是……
苏律一看着墙角边的人低垂的眼睑，声音低婉，说出口的话却还是让他心生无力和倦然。
她说，“……我答应。”
可以对外人任性自我，却偏偏对他步步退让。明明，自己才是她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