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有一刻僵硬,宋予和反复揣摩着这个词,只觉得这个词用的真是恰当。
这种人和她,只会是云泥之别。
今日的相遇,今日的悸动,今日的一切不自然,都被宋予和归为云泥之别下的偶然相遇。却不知道,“谢闻远”三个字后来在无限的漫长岁月中伴随了她很久。
像是无人注意的海浪,拍打着脚背。
回家之后,宋予和写着作业,猛然地再次忆起少年模糊的面孔,似无人发觉的美梦,她忍不住浅笑起来。
但这种感觉很快放下,她揉了揉太阳穴,再次投入学习中。
第一次月考要来了,她需要好好准备。
晚上,宋母轻敲开她的房门,“快出来吃饭,你爸回来了。”
宋父是炼钢厂工人,早起贪黑。妈妈为了让一家人一起吃饭,通常饭点会推迟很多。
出来后,宋予和主动收拾起餐桌上的杂物,又用抹布简单擦拭。
恰好她擦完,宋父宋母将饭菜端来。
一家人配合默契。
家里没有食不语的规矩,宋予和挑了几件学校趣事给父母说。
一家人逗得哈哈笑,宋父板着脸说:“上学还是要好好学的,不要不专心。”
宋母也简单嘱咐了两句,让她不要老坐在座位上,要多出去活动。
对此,宋予和都是乖乖应下。
聊了没几句,宋母和宋父说起家里长短的事,自然也就提起宋父借给工友的钱款。
宋父顿了下,底气明显不足,“还没还。”
宋母脸色稍变,但没发作,只是絮絮叨叨地说了宋父许久。
这些话,自从宋父借给工友之后,就听了个厌烦。
久了,宋父也忍不住顶上两句,“人家过的也不容易啊。”
宋母:“他家不容易,我们家就容易了。这个月还要还房贷,还要一家人吃喝,你打肿脸充胖子把钱借出去了,家里倒是没钱吃饭了。”
“什么叫我打肿脸充胖子?我那是也是看他真的需要。”
“我看你心里就没这个家。”
还是反复的话题,反复地争吵。
屋内似有一团凝固的寒冰,冻得宋予和和弟弟不敢说话。
她抬起头来,白织灯的光落在父母略带白发的头顶上。
“这还有几天就到月底了,我看你房贷怎么还。”宋妈妈把筷子往桌上一放,“难道不吃不喝,一家人就还房贷了。”
宋父呛她,“不用你管。”
父母的话语像是一把利剑穿进心里,宋予和脑海里闪过某些东西,忽然低声说:“妈,学校刚发了一批补助,你记得去银行卡看看。”
她暑假在b站发了几个翻唱视频,通过流量,挣了一笔小款。
“这不才刚开学,怎么就发补助?”宋母对孩子语气一下子放缓,“我看什么,那钱你自己留着,买点教辅和学习用品。”
宋予和不擅长说谎,她顿了下,“反正是学校补贴的,你拿着就是,我不需要。”
饭后,宋予和独自拎着垃圾下楼。
筒子楼靠近池江,夜晚湿冷。老房子已经年久失修,墙角略微掉皮,爬满青苔的几栋房子就乍然出现在眼眶。路灯晃啊晃,坏了许久,也没见有人要过来修。
宋予和穿着件单薄的短袖,把垃圾扔到楼下的垃圾桶内。没有上楼,而是出了小区,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漆黑的夜,声音寂静。
宋予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满脑子都是爸妈刚刚在饭桌上争吵的模样。
钱,还是钱。
如果她能再长大一点就好了。这样爸妈就不会争吵了吧。
——“喵。”
突如其来的一声猫叫,吸引住宋予和的全部注意力。
那晚的月光被乌云咬的细碎,只是从细缝里透出来点光。宋予和抬眼看过去,藏匿在草丛中的小奶猫,听到人的动静,有点瑟瑟发抖地后退了一步。
宋予和愣了下,摸了摸身上空空的口袋,转身进了街角的便利店,买了根火腿肠。
老街的风一阵阵地吹在身上,巷子静谧,只有灯光作伴。
昨日落的水坑,印下月亮的模样,泛泛地溅起一点水花,宋予和视野里突然出现里一双被西服裤包裹着的大长腿。
随即,来人也似乎是看到小猫,自然地蹲了下来。
一四年的夏末像是一张永不褪色的老照片,宋予和直直地站在原地,巷口里飘来各家各户的饭香,风顺着巷道,走过青石台阶的路,吹走不知那个孩子留下的纸飞机,吹开少年鬓角的碎发。
时间突然就变得很慢很慢。
少年的身形高瘦,即使半蹲在地上,他的背脊依旧挺直。发梢被晚风吹散,在巷子昏黄的灯下,显出一种温柔的浅褐色。他还是穿着下午那件白衬衫,纽扣板正地系到第一颗,却莫名地给人一种禁欲吸引力。
许是宋予和的目光太过张扬,谢闻远半昂起头,黑眸似麦田撞上秋风,迸发出热烈的色彩。他一双眼睛生的很好,盯着人的时候仿佛夹杂着从巷口传来的冷冽的风,凉意四起。
谢闻远的目光没有停留很久,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像是没见过她一般。
“咔哒”一声。
宋予和这才发现,谢闻远手里还拿着一盒猫罐头。他的手指削瘦修长,指节稍弯用力,显出好看流畅的手型。
猫罐头被他打开,放在流浪猫旁边。
小猫似乎很熟悉谢闻远,舔了舔他的手心,也不像别的猫那般怕生,乖乖地吃着猫罐头。
谢闻远没抬头:“你要喂猫?”
宋予和一愣,不知道他这话对谁说的。下一秒又想起这巷子里目前就他两人,她像是找到合理的回答:“对,我喂猫的。”
“那你喂吧。”谢闻远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站起来,看似要走。
宋予和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视线飘落在男人肩上。她动作有些僵硬地拿出刚刚买的火腿肠,拘谨地往前走了一小小步。
他们离得太近,宋予和光是往前迈下第一步,就鼓起全部的勇气。
但谢闻远却没有抬步走开,眼睫半撩着,神情懒散地站着,目光落在穿着宽松套头T恤的女孩身上,看似就想站在旁边看着宋予和喂猫。
宋予和顿时如坐针毡,头顶一阵发麻。她不敢直视谢闻远的目光,只能把视线落在吃猫罐头的小猫身上。
看起来就很贵的猫罐头和她在超市买的只用了几块钱的火腿肠。
天差地别。
手里刚刚买的火腿肠,一时像个烫手山芋,喂也不是,不喂也不是。宋予和抿住唇,全身像是被汹涌而来的无措感和自卑感击倒在地。
少女的羞耻心到达顶峰。
她的后背僵直,本来就白皙的皮肤,从脖颈到耳尖更是泛出一种明显的嫩粉红色。宋予和不自然地把手里的火腿肠往身后藏了藏,慌乱地低下头来,不敢直视谢闻远的眼睛。
两人离得很近,宋予和的动作自然逃不过谢闻远的观察。少年视线一点点从宋予和紧张到不知道怎么摆放的手,慢吞吞移到女孩似鸵鸟般低下的头。
谢闻远顿了顿,眉眼染上笑意。
片刻后,狭窄的巷子里,就响起一道低低的轻笑声。
他的声音饱满润泽,如同玉器触碰般,圆润清冷。
“它今天吃的挺多,留着下次喂吧。”
无形之间化解宋予和的尴尬境地,她抬起眼眸来,盯着谢闻远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谢闻远,喊他名字,又过于突兀,而不喊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谢闻远笑完之后,就不再关注宋予和,对于他来说,这不过路上偶遇的一个普通行人。他转身打算离开。
可他却不知道,这样一次偶然的遇见,能让宋予和有多心动。眼见着男生就要转出巷道,不见踪影。
她眨了下眼,脱口而出:“你下次还来吗?”
几乎是话一落音,宋予和就感到自己有些唐突的尴尬。她忍不住蜷缩起手指,紧张地看着男人挺拔清瘦的身影。
谢闻远没回头,巷风吹起他的衣摆,荡漾起些许褶皱。
他懒懒地低笑了声,“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