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令不该是一个城池的根基,因为它是为了城池延续而诞生的,城池才是法令的根基啊。你护的法令,很没有道理。你说的祝福,分明就是酷刑。”
蜃海往前踏出一步,就像水滴落在了水面。
以她为圆心,荡开层层的涟漪。
“看清楚了,这才是祝福该有的样子。”
霎时间,三人站在了无边无垠的夜里。
脚下是闪着灯火的无方城。
无数长明的灯从犹如水面的地平线处升起。
数不尽的灯笼飞向三人,又与三人擦肩而过,向着更远的高空而去。
每盏灯笼下,都挂着写上了祝福的字条。
有许愿幸福安康的,有许愿阖家美满的,有妙龄少女的春思,有峥嵘少年的鸿途……
“张续,你高坐在山上云雾缭绕的无方观中,可曾睁眼看过,这山下的万家灯火?”
玄衣少年与半鬼半人的白袍道长相对而立。
张续看见对方身后源源不断的孔明灯,连成了一片无比光明的海。
而故人,就站在那灯火通明之中,没有经历过百年的消耗磨损,依旧是最初少年的模样。
张续记得在很久很久之前,与面前人有同一张脸的少年是这样说的:
“修士终究是人族而已。修士与凡人,就如富人与穷人。而仙,不过是‘有钱还有闲’的人。凭什么一部分人,要视另一部分人为猪狗呢?”
“我想构建一个妖,人,修士甚至仙人,皆能和睦相处,各司其职的修真界。”
“这样,盛世就到了。”
盛世啊……
白袍道长右侧那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少年和万千灯火。
于他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夜里,同样有位玄袍少年背对着灯火,面向着自己,那少年承诺了一个——
永远也不可能到来的盛世……
栖身在蜃海神识当中的龙烈陡然睁开了眼。
此方天地判定蜃海所扮龙傲天为真,部分能量回归到了龙烈手中。
他散漫地挥了一下袖子,给蜃海构筑的幻境加了点真材实料。
与此同时,张续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场幻境。
他握紧了剑柄一剑将构境之人斩杀,却只是斩开了一片水。他又转身看向一旁傻愣坐着的阿花——亦是幻象。
“这是,着了道了。”张续感觉有些好笑。
这么多年过去,能戏弄他的可没几个人。
白袍道士将长剑收回剑鞘之中,站在幻境无边的夜里,仰头望着星星点点的璀璨灯笼。
他没有立刻去追逃犯,而是伸出指尖碰了碰恰好飞到手边的一盏灯笼。
——实物感。
不是幻境做得真实,而是幻境成,则小世界生。
这便是化虚为实之术。
“难不成……”张续的声音有些发抖,“还真是故人归来吗?”
“怎么可能……”
最后的四个字极轻,刚一说出口,便已经散在了风里。
眼前的幻境没有存留太长时间,幻境消散之际,小世界土崩瓦解之时。
犹如一场短暂即逝的梦境。
张续又站回了牢狱之中,而此时,不算大的牢房里,只剩他一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捂着自己仍有血肉的右半张脸,大笑起来,宛若一个疯子。
闻声而来的狱卒,拿起棒子刚要敲打栏杆,却陡然发现牢狱之中只留张续一人。
响彻无方城城下整个牢狱的声音层层传递而出:“不好啦——有人越狱了——”
……
无方城城北,一处阴暗的小巷子里。
蜃海把怀里的阿花放到地上,转身就要离开这个巷子。
一只小手拉住了她的衣服。
“小哥哥,我求求你,别只留阿花一个人,我会死的。”
蜃海拽住阿花的手腕,拉扯了一下,纹丝不动。
女娃看着面前玄衣少年,表情恳求。
蜃海以手做刃,划开了袍子。
“先不说我有没有能力带你离开,就说最开始,你是抱着拉倒霉鬼的心态,拉我下水的吧。”
她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女娃:“阿花……或许你并不叫阿花,这不重要。身为城中百姓,你知道无方城的法令,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连累一个无辜的人,但你因为私心,还是这么做了。”
“直到现在,你只是庆幸于自己脱困,根本没有考虑过你的行为差点害死了一个无辜者。若我真是个普通人,这种困境,便是死局。”
女娃睁着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挡住了巷子光的玄衣少年,她的眼睛蓄满了泪水:“你是个好人。”
——不是一句道歉。
蜃海摇了摇头,说:“好人,就必须帮你吗?”
“这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