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法其实可以。
只是,单单只有蜃海的幻术还不够,若要足够真实,就需要用到他那化虚为实的能力。可这能力没留多少。
再用一次的话,他与蜃海二人就没有了从那白袍道士手里逃脱第二次的底牌。
——蜃海若死亡,只有残魂的龙烈也会消亡。
毕竟现在世道变化如此之大,他又能有几个百年,去等下一位能毫不保留,让他在神识海里休养生息的蜃仙族人呢?
……
龙烈闭了闭眼。
什么时候自己做事情也如此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了?
五百年,能磨平一个人的意气,也能让无畏无惧的少年,有了畏惧和胆怯。变化可真大啊。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外面的这个世界……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吗?
若能做到,何其不易。
甚至还有些傻。
龙烈脑海里隐约想起一个人影,那人问过龙烈:
“一个救世之人的命与一个微不足道,随处可见之人的命,孰轻孰重?”
“世人与一人,孰轻孰重?”
“‘我’与你,孰轻孰重?”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龙烈想了想,可大抵是因为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他有些想不起来了。
【好,我帮你。】他听到现在的自己这么回答道。
龙烈要赌一把,赌他与蜃海二人能活着走出无方城。
蜃海听到阿烈前辈的回答,立即动手构筑起幻境。
她知道阿烈前辈的回答意味着什么——
阿烈前辈从一开始就很疲惫,每次在大幅度使用能力后,便会陷入沉睡。
无方城很险恶。
但阿烈前辈还是愿意出手相帮。她心里明白,这是一场押上性命的赌局。
【谢谢。】
【客气了。】
龙烈答得洒脱,他伸出指尖,在虚空划了几下,指尖所划之处,幻象由虚假化为实物。
蜃海构筑幻境的时候就在想,她为什么要救这个今日才见到的男童,甚至押上性命?更何况就算把男童救回来,他也不再是个人了?
若从最优选择,最有现实意义的选择来看,她应该不去管这件事。
蜃海想不出答案。
男童说自己想活,她听到了,也看到了,所以想帮一下忙。或许理由便是这么可笑、简单。
这大概就是年轻人特有的冒傻气方式?
若东海的长老们知道,又要说她没什么心机了。蜃海想。
在这个时刻,尽管没有更多的交流,蜃海和龙烈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傻气,也觉得对方傻气起来。
水雾缭绕,将屋内三个人的身影隐没。
蜃海以手指做笔,以水雾做布,大开大合画了一幅画,在龙烈的能力加持下,画渐渐成为了一个真实的空间。
在蜃海构筑的这方幻境里,她捂住阿花的双眼与双耳,与小姑娘站在幻境之中,暖阳下的屋梁上。
不远处,有一个与阿花同样面貌的女娃。
她手中拿着剑,毫不犹豫刺进了瓷娃娃一样的男童心口位置。
那个由幻境构筑的女娃娃,嘴里一张一合对着真实的花卫说了些什么。
蜃海闭上了眼睛。
花卫,身穿白袍的男童,一个没有痛感的娃娃,在临死之际,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姐姐,说着恶语,拿着利剑,杀死了自己。
化“凶”,受术者在将死之际要有极高的怨气,极深的仇恨,极强的执念,才有概率成功。
——仅仅是,才有概率成功。
蜃海突然觉得有些后悔了。
【前辈,你说我做的是对还是错?】蜃海问。
【我不知道。】龙烈看着幻境里发生的一切,【但化‘凶’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想活下去的。】
【‘活着’,才是人们最大的执念。】
花卫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象,他只是睁着眼睛,费劲地看向自己的“姐姐”——
他想知道姐姐现在是什么样子的表情。
是畅快呢?
还是像往常那样伤心难过呢?
如果是畅快的话……他其实,打心底里是不太信的。
如果是伤心难过的话……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抬起手,给姐姐擦擦眼睛。
只是他现在听不到也看不清,更没有什么力气举起手……以后,真的只剩姐姐一个人了。他是个小畜生,杂种,坏蛋。
幸得母亲心软,最后让自己随了她的姓氏,不至于做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
真好……
因为男童不能听,不能视,所以他并没有听见幻象“姐姐”所说的恶语,也没有看清幻象脸上的恶意。
这个痛感缺失的,瓷一样的男童,直到最后,没有怨气,没有仇恨,仅有执念——
他的执念是,给姐姐擦擦眼泪罢了。
花卫……没能化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