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黄花被人从张续身侧递了过来。
他扭头看去,正对上阿花那双琥珀色的眼。
“这花给你。”小姑娘说,“你不要再踩了。”
染着血色的小姑娘颤颤巍巍举着一朵花,那是蜃海之前送给她的,也是小姑娘唯一值钱的东西。
“给你花,不要再踩了。”瘦小的女娃娃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可不可以不要再踩了……”
再踩下去,小哥哥的手就要废了。
或许已经废了。
阿花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挤出个极为牵强难看的笑脸:
“老爷,你行行好,小哥哥只是被我连累而已,是我做错了,你把我抓回牢里吧。是我杀的骨生花老爷,是我错了,我该死,我真的该死……”
“可是你能不能抬抬脚,不要再踩他了?”
小姑娘说着语无伦次的话,叫着骨生花者“老爷”,一遍一遍说着过错在她。
她听不懂道心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龙傲天是何方神圣。
她只知道,整个无方城里,唯一会帮她,双手很暖的小哥哥,流了很多血,看起来就快要死了。
小姑娘还觉得,如果自己当时老老实实被银甲卫抓住,然后按照令法被执行死刑,就没后续这么多事了。
阿花举着一朵可笑的小黄花,妄图从阎罗脚下救个人。
这一幕蜃海看在眼里。
——能记一辈子。
蜃海以为小姑娘不知羞愧,不懂感恩,所以她当时能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个巷子。
原来竟是她看走了眼,这不是挺好的小姑娘么……
张续的视线从那朵小花上面移到阿花的脸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极为不自量力的女娃。
当白骨阎罗不再故作戏谑的时候,那种诡异恐怖的压迫感就明显了起来。阿花在这种视线里,全身都在发着抖。
然而这种面无表情并没有维持太久。
张续挑了一下眉毛,单眼一弯,笑了。
“也不是不可以啊。”白袍道人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阿花手里的小黄花,放进了自己雪白的大袖里。
收了花后,他很痛快地抬起了脚,绕到一旁,给小姑娘腾出个空地。
阿花跌跌撞撞跑到蜃海旁边,跪在地上,捧着蜃海的手不停地流眼泪。
“对……对不起……”女娃娃哭泣着,“我……我害了小哥哥。”
无方城底层的小姑娘,不是不知道感恩,也不是不知道羞愧。
只不过,她在无方城这种把人变成鬼的环境里,想活下去,就要卑劣不堪,就要自私自利,就要为了活着而不择手段——
就要去做鬼。
可她还是为了娘亲杀死了父亲,现在又为了帮过自己的小哥哥,去求一求阎王爷。
因为她还是个孩子,还没有麻木到彻底。
如果她再大一些,恐怕就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骨生花的父亲带来的福利,也能无动于衷地看着蜃海被折磨致死。
是不是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人都那么天真……
天真到可怜,却也真诚到无畏。
蜃海轻轻摇了摇头,错不在阿花。
她最开始不该对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娃娃太过苛求。她可能不知不觉里,伤了一个心性很好的孩子的心。
只是,她二人可能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她移动着干涩的眼球,看向一旁不发一言的白袍道长,正对上一只看戏的眼。
没说错,正是一只。
因为张续只有一只眼,他的左眼是个黑洞洞的窟窿。
“这场面挺难见到的。”张续说,“与小友你长得一样的那个人,从不会让自己落得这种可怜兮兮的境地。”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友你顶着这张脸,演着这种苦情戏,还挺搞笑的。”
见两人也算道别完毕,张续抬脚走了过来。
他自认十分尊重修真界最近新出来的那个词——人性化。
所以无方城有条法令:违令者不是立即处死,而是隔一天处死。这给足了死囚们与世界道别的时间。
多么人性化。
张续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
再者,人之将死,其言可不见得善。
因着这条人性化的法令,张续看了不少的戏。给他漫长的守城生涯带来了不少的乐子。
阿花警惕地挡在张续和蜃海之间。
“不……必……”蜃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着说道。
躲在一个皮包骨小女娃的后头像什么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