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陷入一种魔怔的状态,自顾自地仰天看雪,脚上几步旋,让跟在一旁的吕苹提心吊胆,“圣上,当心呐。”
“朕杀得对啊。”他一直重复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那个老匹夫联合他的人,总是给朕扣帽子,朕做什么事都要看他的脸色,国库充盈,朕修和均馆有什么不行?满朝上下,偏他长了嘴,最会鼓动人心……”
圣上站在大殿前,除了吕苹,其他的侍卫和中人都离得远远的,圣上说着蓦然转身看向吕苹,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吕苹慌忙地低下头去,顺着他的话,也扯出笑来:“奴才也替圣上高兴。”
圣上的嘴角更加更纵意。
天降祥瑞,宫里同喜,歇小半日的假,杂役粗使的宫女都跟着沾光。
“真不知怎么说,这雪似乎下得也该。”云水喃喃地,望着外面已经略微积了白毛的地面。
伍枝打了哈欠,她是一副不关心天下事的样子,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欸?伍枝,等等我。”
伍枝没停下,只向她摆摆手,“你自己走呢,我先不回寓所。”
还没等云水有机会问,伍枝已经消失在院门之外了。
轻轻薄薄的雪花落在地上,积得还不深,一脚下去,踩得无影无踪,鞋边沾了一圈的泥水。
伍枝这功夫没空心疼她的鞋,只顾缩着头迎风朝钟鼓司走去,那地方离着尚膳局有些距离。
她们歇假也是轮着来的,呆一会还得赶紧回来替别人呢。
伍枝踏进钟鼓司的院子,紧张得不得了。
钟鼓司的乐伎平日里过得舒服多了,不必干活,抱着吃饭的家伙一坐就是一整日,都是爱谈天说地的,虽说有点看不上宫女,但偶然见着这么一个人来请教,颇觉着有乐子,但谁也不去应。
弹琴的小玉见伍枝生得漂亮,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袅袅地从乐伎队里走出来,上前把着她的手,抚摩了一番,“妹妹会弹琴?”
伍枝因她的动作和抚摸有些尴尬,她只当是小玉看她双手粗糙,不是一双抚琴的手而故意这么说,但又不好换上冷脸,生生站着,不知道做什么。
小玉浑然不觉,拉着伍枝进来,又把自己惯用的琴抱过来,摁着伍枝坐下,“妹妹试试。”
伍枝是空着手走过来的,她不好带着那大家伙走过半个皇宫,小玉笑吟吟的,伍枝也不去想她先前问的那话,“谢姐姐。”
伍枝弹的是《双江叹》,她只对前半部分不太有把握,因此只弹到了正声便止住了,放下手,不自信地看着边上几个人的反应,有点不确定地问:“还行吗?”
边上几个乐伎没太在意,只跟着混说:“可以。”
倒是小玉从头至尾地欣赏,不光听声,还时时刻刻关注她的手型,伍枝一弹完,她就到她身旁教她改正不善的几点。
伍枝听她的意见,又来了一遍,小玉继续不厌其烦地讲解了一次她的问题,小玉语气温柔:“你再试试呢。”
“好。”伍枝朝她点点头,憋着一股气又弹了一次。
如是几次之后,小玉没有话再挑剔。
伍枝感激地望着她:“多谢姐姐指点。”
钟鼓司的练功屋子里烧着热碳,聚集了满满的暖气,小玉的衣领松松垮垮,露出半边锁骨,一手摇着鹅羽的扇子,她吐气如兰,望着伍枝笑:“妹妹弹得真好,《双江叹》后边还有呢,我这里有谱子。”
小玉以为伍枝停到这是因为她不记得后面的曲调,好心问她。
伍枝连连摆手,“后面我知道的,只是弹得比前面这部分好些,所以不劳姐姐再替我费心啦。”
小玉怕她是羞涩不好意思开口,固执地起身要去给她拿琴谱,谁料走几步,不小心踩到另一个乐伎的裙子。
小玉毫不在意,说了声“对不住”就继续往前走,被踩裙子的先前一直低着头,充耳不闻她们的说话声,等小玉走了几步才爆发出来,“小玉!”她的声调已然带了哭腔,伍枝愣愣地看着她。
小玉被叫住,转身带笑看她,一点安抚的意思都没有。
旁边有人把那被踩裙子的乐伎拖开,“她就是这个样子。”说得是小玉。
小玉无所谓地笑着,在等她进一步发作,却没等到,她只管自己拿了琴谱递给伍枝。
伍枝觉得自己陷入她们的矛盾有些尴尬,接过来琴谱就低着头翻,一眼都不敢乱看,这琴谱奇怪,虽说有后半部分,但也并不全,到了乱声之后戛然而止,她突然想到头回在内书堂听宋明勰弹琴,他也只弹到这里。
还没等伍枝开口询问,那被踩了裙子的突然冲过来,扑在小玉身上,带着两人一同倒在地上,“他死了!”
小玉推开身上哭哭啼啼的人,满不在乎,“是啊,他死了。”
“你真没有心!”那人指责小玉。
伍枝并不知道她们说得是谁,只是被这忽然一下发生的事情怔住了,小玉理了理裙子,转过头来冲她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