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段中面若素霜,薄唇的颜色浅淡得很,衬得他的瞳孔漆黑如墨,更显得整个人清冷不少。
众人听闻此言皆是一惊,徐段中平日里在官场上寡言少语,待人审慎自持,很少会说言辞这般激烈的话。
宋破发出一声冷笑道:“我倒不知,徐郎中何时变得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我不过多提点两句,怎么,祝侍读是说不得吗?”
徐段中虽然待人冷淡,却也不是个温吞性子:“宋大人在外倒是公正的很,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说到这,他竟轻轻笑了下:“改日,不如叫宋阁老也办些实事?”
此言一出,整个翰林院顿时噤声了一片,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喘,生怕打扰这两位大佬打嘴仗。
而诱发这场嘴仗的当事人……正愁手边缺一把瓜子,心中暗自可惜了一番,揣着手探头探脑地站在一旁看戏。
宋破一甩衣袖,冷冷地说道:“徐大人好口才,只可惜当年殿试屈居人下,“他斜瞥一眼祝长清,下上嘴皮子一碰,刀子便嗖嗖地往人心坎上戳:“左右只得了个探花,实在是可惜,可惜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暗吸一口凉气。
这是暗骂祝长清的状元来路不正呢!
祝长清一脸疑惑地对上了众人暗搓搓看向他的视线,迟疑地给了他们一个微笑。
众人一时无语。
你难道听不出这是在骂你吗?快骂回去啊!
这群人表面上看着文弱的不行,但好歹都是凭笔杆子吃饭的,往日在笔墨场里互相阴阳的场面可谓是见得多了,阎王来了怕是也要退避三分,谁也不缺一个骂街的胆子和一颗看热闹的心,这会儿面上看着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实则内心早就火热一片,恨不得自己也能有一嘴之地。
反倒是徐段中皱了皱眉道:“陛下点兮明为状元,理所应当,并无不妥。”
”哦,”宋破眉峰一挑,“那这般看来,徐大人便是承认自己连祝侍读也不如了?”
这下祝长清倒是不再装傻充愣了,他上前两步,将徐段中的肩膀一勾,笑着开口道:
“诶,宋大人,这名次都是陛下定的,您要是有什么意见,最好写本奏章往上参,何苦在这儿为难我们徐大人?”
“哦对了,您那年殿试时第几名来着,状元?榜眼?还是探花郎?嗨,瞧我这记性……”
像是觉得祝长清真不记得似的,徐段中在一旁接道:“二甲第六名。”
“哦。”祝长清不由得赞叹道:“不错,后生可畏啊。”
众编修对视一眼,总觉得这话是说不出的嘲讽。
宋破一张嘴终究是难敌两个人,甩了甩袖,便愤愤地离开了。
其余众人还没从中回过味来,互相看了看,竟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未尽兴的遗憾。
徐段中向偏厅中的众人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不必管他,众人便又继续忙活自己手头地工作。
祝长清跟着徐段中来到了一处少人的地方,笑着打趣道:
“从前竟不知徐大人走得是冷面阎王的路子,莫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行也是个冒牌货。”
徐段中听了一愣,薄薄的眼尾翘了翘,冷色消融不少,到又是祝长清熟悉的那副模样了:
“言多失多,官场暗箭难防,人心难测,不得不寡言罢了。”
说罢,他又微微蹙起眉,道:
“听闻你回京那日,碰上锦衣卫奉旨去了城门口查人?”
“嗯,小事,无需挂怀,倒是两年未见,嫂嫂和孩儿可都还好?”
徐段中点了点头,神色间多了些许温和。
徐段中祖上也是做官的,家中鼎盛时曾官至六部尚书,但自徐段中的曾祖父一辈起便逐渐失了权势,家道中落,到徐父的时候,便已被外调离京,便只能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做一个小小的通判了,如今只能算得上寒门子弟了。
他及冠之年便定了婚嫁之事,妻子名唤秦落依,是个标致又温婉的江南女子,徐段中高中之后便也将娘子接来京城,两人孩子今年刚过周年。
“你今日怎的不在礼部忙活,反倒有空来翰林院转悠?”
谈及此,徐段中眉尖紧了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应天府西北段的防洪堤,裂了一道缝。”
宋府内。
“父亲,今日徐段中果真来翰林院调往年的拨款记录了。”
应天府处于长江下游地区,周边地区水土肥沃,经济发达,粮食的产出在全国的占比都很大,历来都是中央的粮仓和赋税的重地,故而朝廷格外重视这块地区的防洪,修建防洪堤的钱都是经由朝廷统一往下拨的,为的就是数目可查,有账可对。
宋破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中途他还同祝长清碰上了,眼下这二人怕是已通过气了。”
宋弃楼鼻腔间发出一声冷哼:“就知道程汜这厮办事不牢靠,这次给我捅出个这么大的篓子。”
程汜是是应天府的府尹,同宋家的来往十分密切,他能当上这肥差,其中也少不得宋弃楼的助力,二人利益勾连很是紧密,程汜也算得上是宋弃楼在地方上的爪牙。
这家伙管理地方的事务很有一套,只是一点,这厮实在是太贪财了,宋弃楼曾三番四次地警告过他,可程汜表面上是应了,背地里仍旧是不知收敛。
后来实在拿这厮没办法,每次朝廷拨下来的数额都会先在宋破手里过一遍,明明白白地列出修堤的最低耗费,算是给他标了个红线,再贪,就得先想清楚自己脑袋的下场。
没想到,这最后还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