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的马车第二日一早便出发了。
此时正值四五月份,各地的降水都逐渐多了起来,道路也变得湿滑泥泞了不少。
虽说此行下江南走的是官道,比那小路要好走不少,但路途实在遥远,仍要耗费掉不少时日。
外头的天灰蒙蒙的,层叠密集的浓云将那日光遮盖的严严实实,马匹拖拽着车厢前行,不断压过路上细小的碎石,带动着车厢也颠簸得叫人难受。
祝长清将掀开的车帘轻轻搁下,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手腕处的那条红绳上。
前一日。
自那日两人一番交谈后,祝昭昭便算是在祝府住下了。
祝府不似别的官家府邸,外聘的厨子很少,大都是些临时工,若说有,便也只有祝长清一人,王伯偶尔替他打打下手。
吃饭这件事,等着吃的人比较容易,带一副碗筷和一张嘴,坐上桌便可。但做菜的工序着实繁琐的很,捡菜,洗菜,切菜,倒油下锅,手忙脚乱间灶台时常是一片废墟,水渍和汤汁乱飞更是常事。
但众所周知,祝长清此人有洁癖。
他做菜时的灶台永远整洁、干净,看起来赏心悦目,祝昭昭总怀疑他是施了什么障眼法。
他进后厨会换上一套专门的衣服,往往是一身束口的长衫,眉目沉静地,将袖口整整齐齐地叠在手肘处。
祝昭昭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她曾问过祝长清——
“还不是我家那老头子,”祝长清轻哼一声:“我十几岁的时候,他扔给了我一本菜谱,据他所言,这上面的内容大都是他自个儿编的。”
“他同我说,我要是能将这本菜谱研究透了,对将来大有裨益。”
祝昭昭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感到颇有些新奇:“那你有悟出什么来吗?”
“有。”祝长清的神情极为认真:“自己做的菜真好吃。”
等到祝昭昭回过神来的时候,两碗冒着热气的阳春面已经一左一右摆上了桌。
“怎么光盯着看,”祝长清含笑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他拉开她手边的椅子坐下,做出颇有些遗憾的表情:”最后一顿了,快趁热吃。往后觉着王伯做的菜不好吃,别来找我诉苦。”
祝昭昭扑哧一声笑了,她将那瓷白的碗拉的离自己近了些,任由那蒸腾的热气往脸上扑,好叫祝长清看不清她的神色。
前一世这样的日子太少,现下重温,到叫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如何?”祝长清撑着脸看她,眉目含笑。
桌边的长信灯映亮了祝昭昭的半边侧脸。
“好吃。”祝昭昭点了点头。
她手捧着那碗面,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明日便要走了吗?”
“嗯。”祝长清掐了根面条,抖落的葱花便浮在汤面上:“防洪堤有损兹事体大,故走得急了些。”
祝昭昭了然地点了点头,她搁下手中的筷子,道:“有样东西要给你。”
说着,她拿出了条系着枚玉环的红绳,款式同她手腕上的那条很是相近。那玉环中间的孔不大,只比那系着的红绳略粗一些。
她柳叶般的眉眼弯了弯:“保平安用的。”
祝长清一挑眉,道:“看来我此去,是凶多吉少啊。”
见祝昭昭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他顿时明了:“说不出口?”
祝昭昭点了点头。
每当她想提前透露些什么信息的时候,便仿佛有什么东西封住了她的口,叫她说不得半字。
“无妨。”祝长清倒是心大得很:“知或不知,该走的路总是要走的。”
祝昭昭递给他,他却没直接接过去,反倒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手脏。”
祝长清用勉强算得上干净的指尖将衣袖往上卷了一层,将腕骨分明的手腕递到祝昭昭面前。
“烦请姑娘帮我带一带。”
他的手腕很凉,但祝昭昭碰上的时候,却莫名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她小心翼翼地系了个结,留了有一指宽的空隙,松松垮垮地圈着腕骨,好不箍得人难受。
祝长清抬起手腕转了转,笑道:“多谢。”
思及此,祝长清轻笑一声,便将视线收了回来。
“哎,你可知,我们要多久才能到应天府。”他闲来无事,便同一旁坐着同行的水部官员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天。
与他同坐一辆马车的倒霉蛋子正是钟淮,也并非是宋派的人。钟淮亦是翰林院出身,对这人曾经的传闻也是有所耳闻,此刻听得祝长清同他搭话,看也没看他,冷冷地答道:“不知。”
于是在不知颠簸了多少时日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应天府。
因众人到时将近午时,程汜与他们见过面后,便先摆了一桌宴席,将众人好生招待了一番。
他先同宋破互相问候了几句,又同众人唠叨了几声百姓因那良田被淹,找上官府的烦心事,随后遥遥同祝长清碰了一杯酒,笑眯眯地道:“您便是祝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