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片夜色中,祝长清突然开口道:“ 抓了程汜有什么后果,宋大人可曾想过。”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完全被雷声所覆盖:“天地陵被淹此事对旁人来说不大,但对圣上来说绝对并非小事,依程汜的性格,如果没办法保全一条命,难免不会拖旁人下水。”
他垂着眼说着这些话,仿佛根本没当宋破是宋弃楼的儿子:“陛下现在还能忍着宋弃楼,无非是看中他听话,如果背地里这些贪赃受贿,结党营私的破事摆到台面上来,必定不会再这般护着宋家。”
“到时候,你,你父亲,一个也逃不了。”
雷电乍起,映得天地发亮。
“你我交浅,”宋破背对着他。
“不必同我说这些话。”
身后无人应答。
宋破皱了皱眉,一转头,却见祝长清身子已探出防洪堤外,眼见着就要掉下去了。
他心中一惊,暗骂一声,不知这人又搞什么名堂,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把人给拉了回来,但一下子惯性太大,叫他两都在地上摔了一个屁股蹲。
宋破不幸成了那个垫背的,顿时疼得颈脖都红了,张口就朝祝长清劈头盖脸地骂道:
“你他妈犯什么浑!不要命了?!”
祝长清摊开握紧的手心,见那方才不小心散落的红绳正好好地躺着,眉目一松,蓦地舒了口气。
“我捡我的东西,”这白眼狼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便站了起来,“关宋大人什么事?”
宋破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
就该让他淹死在江里!
回应天府邸的一路上,宋破憋着一肚子的火,愣是一个眼神也没给祝长清。
这下再怎么没心眼的人也该琢磨出些不对劲了,祝长清反应过来自个儿方才的话属实没良心了些,摸了摸鼻尖,上前两步道:“不会吧?宋大人原是这般小气?我方才不就叫你摔了一下吗?”
宋破径自往前走。
“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下次当心些。”他见宋破还是不语,颇有些犯难,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神色间颇有些凑趣的意味。
“宋大人怕是还没吃晚饭吧?”
他试探着说道:“今日的夜宵我包了,如何?”
听闻此言,宋破脚步顿了顿,终是看了他一眼。
应天府内,矮桌凳前。
屋外是大雨倾盆,屋内倒是一片祥和。
“齐了,吃吧。”
祝长清将三菜一汤端上了桌,颇有一种整日不着家的老父亲,某日善心大发喊逆子进家门吃饭的错觉。
他这菜做的卖相很是不错,色泽鲜亮,此刻挤在一张小小的方桌上,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样子。
宋破一挑眉,颇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道:“就这些?”
祝长清也觉得他这发言很是奇怪,指指他,”你,”又指了指自己,“我,”
“两个人,宋大人想要几道菜?”
宋破哼了一声,拿起了筷子,悬空了半晌,先夹起了一块肉。
他轻轻咬了一口,皱眉道:“好甜。”
“这菜就是这样的烧法,”祝长清说的一本正经:“你再尝尝别的。”
宋破不疑有他,又夹起了几根菜叶子。
“……祝长清!”宋破愤而摔筷:“你耍我!这还是甜的!”
“哦,那看来便是我不小心糖放多了,真是对不住。”
祝长清虽是这般说着,可脸上却全无愧疚之意,反倒像是在勉力憋笑。
他一举筷子道:“可是厨房里的菜也已经被我霍霍完了,您大人有大量,将就着吃吧。”
宋破被他气笑了,但现在已是深更半夜,府上的厨子早回去歇息了,他左挑右捡那两破菜,勉强找到一个能入口。
这两人忙活了一整天都没顾得上吃饭,此刻当真是饿狠了,埋头扒饭了好一会儿,一时谁也没顾得上谁。
几息过后,桌上的碗碟竟都空了。
祝长清仰面摊在那椅子上,胳膊肘撞了下宋破道:“这不是吃得下去吗?”
宋破啧了一声,道:“要不是实在没东西,谁吃这种玩意儿。”
他一脸嘲讽地看着祝长清:“你平日里看的那些个菜谱到底有没有进脑子?”
这混账这辈子别想再吃到我做的东西。
祝长清面无表情地想。
两人无言而坐了一会儿,祝长清想了想,还是出声道:“我有个问题。”
宋破此刻吃饱喝足,不想同他打哑谜,不耐烦地道:“什么?”
“无论是我看得懂防洪堤的图纸,还是我提出要水淹天地陵,你好像都不是很惊讶。”
宋破沉默了一瞬,随即嗤笑一声:“怎么?没把你当混子,你反倒不高兴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混子,只有你不这么觉得,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宋破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他一眼:“你的状元卷,我碰巧看过。”
他轻哼着笑了一声:“答得还行,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