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黄昏,薛银砾还不见启明长庚过来,心里已然有了不安。
有了太医开的药,以及每日启明和长庚的照顾,她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
此处别院无人看管,杂草丛生,倒是也易于掩护人来往的行踪。
虽然启明长庚觉得待在宫里,做做杂役的日子也很是舒坦,还能与薛银砾互相照应。但薛银砾还是生怕启明和长庚被盯上,想着应该尽早找机会让两人出宫。
门外传来窸窣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两个人走动的声音。
薛银砾快步走到门前,却没想到打开门后,竟一头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那感觉似乎有些熟悉。
她瞬间认出来人那身朱袍和腰上的金蹀躞,抬起头,果然对上了萧月狐冷峻的眼神。
看到萧月狐棱角分明的下颌,脖颈上突出的流畅线条,还有上面一层隐隐作现的薄汗,不知是不是酷暑的黏腻空气作祟,薛银砾突然觉得身上一热。
她不由得想起,曾经那个少年还是满脸青涩,身体也不似这般结实。七年不见,少年已长成,身量比她高出一头,面容也出挑得更加俊美。
“……参见陛下。”
薛银砾正要行礼,不成想被萧月狐反手捏住小臂,身体瞬间僵在原地。她感觉到那双手指尖施加的力气,紧紧钳住她的骨头,难以挣脱。
“你的伤还没养好,不要随意走动了。”萧月狐环视着破旧的房间,皱起眉,“怎么都没人打理这里?”
脆弱的木门轻晃,连续发出几声作响,像是在配合外面喧嚣的夏日蝉鸣。
薛银砾将视线越过萧月狐,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长庚,正怯生生低着头,似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却不见启明的身影。
“你对启明做了什么!”
薛银砾拽住萧月狐的袖子,焦急大喊道。
一时间,她忘记了对方是皇上,而她只是一介草民。唯有对启明的担心盖过了一切,因为她害怕这个曾经背叛过她的男人,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即便在牢狱中,薛银砾也未曾如此失态顶撞,这让萧月狐露出些许惊讶。
“莺姐姐,启明没事!”长庚连忙说道,随即失落地垂下头,“皇上赦免了我们,只不过我以后没办法再和启明一起了。”
“启明,长庚。我以为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萧月狐看着她,那眼神甚是意味深长。
薛银砾当然知道,启明和长庚的名字就是她取的。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两者都指金星,启明预示天之将明,长庚预示漫漫长夜来临。
在夜空明亮时,薛银砾曾给萧月狐指过金星,告诉他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颗星。
看到长庚手上提的灯,薛银砾这才明白,萧月狐这是要让她们一早一晚做身边的点灯太监。
薛银砾没想到,萧月狐还记得这件事。
而如今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似从前那般神仙眷侣的默契。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那只有君臣之间,为了各自利益的结盟。
薛银砾需要权力帮助自己复仇,而萧月狐需要声望维持自己的统治。
他们早不是那两个眼里只有彼此的懵懂少年。
“陛下是否真的已经赦免启明和长庚。”
“当然。”
“君无戏言。”
萧月狐转过身,躲开薛银砾投向他那迫切的眼神,这四个字让他甚是不满,甚至是刺痛了他。
“从今日起,你搬到我的寝宫。”
——
历经两月的酷热之后,在七月的末尾,京城终于迎来了久旱的甘霖。
雨持续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像是将先前积攒的份都倾泻而出,彻底下了个痛快。消解了暑气,驱散了热疫,更是让整个京城都活络起来。街上又见到了推着车聚集起来的商贩,灾民的数量也渐渐减少,这都归功于这场及时雨拯救了田地里的庄稼。
而在街谈巷议中,不再有窃窃指责天子的声音,百姓们提起当今圣上都是赞不绝口,认为是他坚持不懈的祭祀求雨,才换来了这场甘霖。
会产生这样的舆论,都是来源于苦旱结束前,宫中连续七日大张旗鼓的祭祀活动。
此时的皇宫里,湿润的空气中满是快活。皇宫殿宇在雨夜中煌煌,水雾弥散着珠光宝气。宫里满是提灯匆忙奔跑的太监,不停地将捷报传向清凉殿。
在京城的苦旱结束后,那些曾经受灾严重的地方,也纷纷传出了好消息。
一些文官趁机大笔挥毫,称赞是因为新帝的深仁厚泽,才会有了这场天霖元年的吉兆雨。
“陛下,苍州也传报有雨了!”太监张汾举起一份濡湿的急递,语气间难掩喜色,满面堆笑,将其呈给正靠在床榻上闭目的萧月狐。
“朕知道了。”萧月狐仍紧闭着双眼,不去看那份递上来的捷报,只是长叹一口气,“最后一个了,这下总都该满意了吧。”
不同于宫中人的奔走相告,这位被交口称赞的年轻皇帝,仍未显露出过分的喜悦。不知是在故意克制,还是他的情绪天生就不会产生波澜。
张汾识相地退下,叫走了正在给萧月狐捶腿的两个宫女,寝宫里一时变得寂静。
大雨痛快地下了三天,如今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檐下,风拂銮铃,仿若促成了一段美妙的琴音。浑然天成的乐律,配上最华贵的宫殿,世间绝无仅有。
“这次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