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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大人,陛下宣您进去。”
张汾从南书房走出来,对着低头立在太阳下的齐东炳说道。
自从下了朝,齐东炳就一直心惊胆战地等着觐见萧月狐。
他拿起袖子,擦掉满额的汗,一夜不见,肥胖的身躯就眼见着瘦了一整圈。
齐东炳抬起僵硬的腿,正要迈进去,便见薛银砾从房门里出来。
银色面具闪着冷光,又仿若燃着烈火,那张被烧伤的可怖的脸,似乎要冲破面具向他袭来。
“下官拜见齐尚书。”
薛银砾装作无事发生,向齐东炳行了礼。
“多谢昨日尚书府款待。今日天气湿热,齐尚书今日公务辛苦,再伤到身体就不好了。”
“无妨。”
齐东炳眼神躲闪,不知该说些什么,起身便要从薛银砾身边绕过去。
当张汾告诉他,薛银砾正在书房内与皇上议事时,齐东炳的一颗心就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灵台郎,除了入宫报告天象,有什么能和皇上议事的,背后谈论的定不只是钦天监官署的事务。
薛银砾侧移一步,挡在了齐东炳面前。
“恕下官多问一句,不知齐尚书是否和夫人闹了矛盾?”
昨夜从魏府回家,齐东炳就将那颗夜明珠,连带着府上所有收受的礼全部扔进仓库,今日一大早就叫管家拉出去处理了。
王夫人不知他背后苦衷,看着齐府被掏空了一大半,只是哭天喊地的,闹着要与他和离,带着女儿回苍州老家。
“这是家事,郑灵台郎还是少过问为好。”
“是下官僭越了,但是为令千金出嫁之事,夫人今日也甚是烦心,常和下官诉说心中苦闷。”虽看不到表情,薛银砾一番话却是诚恳,让人感到是出自肺腑。
“若是因为下官昨晚有出言不逊,得罪了齐尚书,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越是谦辞,越是让齐东炳感到不安。
果然薛银砾给他的感觉没有错,看着她的身影,就仿佛看到了萧月狐。
在那疏冷的表情下,永远都藏着一把刀,无形中置人于死地的刀。
齐东炳不理会薛银砾的示好,闪身走进了南书房。
萧月狐立在桌案前,不再是平日中,忙于手上奏折漫不经心对话的模样。他脸上放出期待的神情,似是在专门迎接着眼前人的到来。
“齐大人许久未来与朕议事了。赐座。”
还未等齐东炳行礼,萧月狐就率先对他说道。
张汾拿上来一把木凳,伸手要将齐东炳扶上座,然而齐东炳怎敢如此,他向后退了几步,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臣拜见陛下。”
在南书房里,向来能坐下的只有皇上,连魏悯都未曾有过被赐座的待遇,若是真的坐了,那便离死真的不远了。
“齐尚书紧张什么?”
萧月狐质问道,又恢复了平日的漫不经心,没有强求齐东炳坐下。他坐回书案前,表情轻松,把弄着手上的玉扳指。
“朕正好也有事要找你,不知和齐尚书要与朕说之事,是否是同一件。”
“臣是为请罪而来!”齐东炳闭上眼,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继续说道,“苍州几县县令克扣赈粮一事,是臣督查不慎,未能体察陛下抚恤忧民之心,替陛下分忧,害得大周万数子民忍受饥暑之苦。臣已派人去往苍州捉拿赵令韬等八人。臣引咎责躬,愿自罚三年俸禄,辞去内阁次辅和户部尚书一职。”
说罢,齐东炳已是气喘吁吁。
萧月狐抬起头,看着他,没有立即作出反应。
“齐尚书在先帝尚在时,也曾做过苍州的县令吧。”
“是。”
在进入户部前,齐东炳就做过县令,也就是在那时他结识了王夫人。
“都说县令是百姓的父母官。齐尚书既是为人父母,也做过父母官,应当比朕更能知晓这其中的道理。在户部做事的资历,也数齐尚书最深。若齐尚书要辞官,朕还真不知道要选谁来接任这户部尚书和内阁次辅。”
萧月狐长舒一口气,平静地看向齐东炳。
“朕与齐尚书结识的时日,不比与魏首辅短,也有七年之久了。听闻齐尚书的女儿将要出阁,那三年的俸禄,就当是朕赏给你女儿的了。”
“陛下……”
齐东炳伏在地上,已是泪流满面。
“臣有罪,臣有罪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用力磕着头,顾不上什么殿前失仪,在南书房的地面上磕出了震响。
萧月狐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看,更不要提主动给予宽恕和赏赐。他伴君如伴虎,每日胆战心惊,活得谨慎,生怕触了他的逆鳞。一路上,他总是依靠着魏悯,只觉得有魏悯在一天,他就不用有任何担忧。
然而他却忘了,现在真正身居高位的,只有萧月狐一个人,他才是圣上。
萧月狐惦念他的功劳,还替他记挂着女儿出嫁,这让齐东炳几乎愧疚得无地自容。
“朕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萧月狐缓缓说道,自知这番敲打已经起了成效,“处置好苍州这件事,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便是替朕分了忧。”
“臣遵旨。”
齐东炳抬起头,眼眶仍包含着热泪,他对上萧月狐难得温和的视线,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下去吧。”
齐东炳起身离开后,一个身影从一旁的屏风后走出来。
薛银砾站到萧月狐身后,细长的手指搭在椅背上。
“谢陛下,这后面的事,就交给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