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个身体健壮,身手矫健的男子,策马而行,日夜不停,从北疆朝上京北下,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
此处水路蜿蜒,若是走水路,则需要更长的时间。
李容兮策马狂奔,却终究还是花了整整近两个月,才终于踏回了上京的城门。
她在北疆逗留三个月,加上回程,却已是小半年过去,此时的上京,已经入夏了。
“容兮,你一个人回去,也是无法改变局势的!”
完颜修的话还在耳边,她只回了他一句话。
“若是你以为阻拦我是在保护我,我便痛恨你一辈子。”
马儿一进城门,李容兮环顾四周,与她离开前并无不同,街头巷尾,也都有女子出入的身影,似乎并无问题。
但李容兮却知道,上行下达,是需要时间的。
等到进了皇宫,她亮出完颜英亲赐的通行玉牌,那宫卫的眼神却露出了一点轻蔑和不怀好意,间或夹杂了许些□□。
仿佛在说,待一切变了,这样的小娘子,也不知自己能不能肖想一下,或许上面玩腻了,能分到一口汤。
反正她本来也是个妓子,应当是理所当然。
李容兮抿了唇角,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否则,朝野上下,有谁不知道她是完颜英最倚重的亲信?
“陛下在哪?”
李容兮抓过一个奴才,对方哑然了一瞬,似乎不大认识眼前这天仙儿似的,眉间却皱得死紧的美人是谁。
“在,在寝宫,陛下缠绵病榻多日了,一直在寝宫。”
病榻?!
完颜英自小与男子所习差不多,缠绵病榻这四个字,怎会出现在她身上?
疾行至皇帝寝殿,李容兮却正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绛紫纹龙袍,从寝殿闲适地走出来,还是那副极为温柔的如玉公子模样。
玉面探花郎,颜回。
见到李容兮,颜回的目中顿时露出一点精光,面上露出拼命压抑着得意之色的温笑。
李容兮心中发寒。
他已经得手了,只有得手,才会露出这种近乎扭曲的得意。
“容兮姑娘回来了?去见陛下最后一面吧。”
眉眼之间,一丝一毫的难过也无,除了得意,就是极度的愉悦。
他为得手而由衷地喜悦。
“颜皇夫。”
李容兮唤了这个称号,是一年半前,完颜英还未登基,就私底下在唇齿间来来回回念过百遍的称谓。
完颜英曾经煞有介事,害怕这个名号带了侮辱的意思。
“容兮,你说,若是叫堂堂男子为皇夫,可是折辱了他?要不?为他立个独称?”
她那时候回答说,真心之人,便不会在乎外界的评价,既然不在乎,就没有什么折辱不折辱。
完颜英才这么唤了他。
“皇夫这个称呼,容兮姑娘还是别再叫了,对任何一个心有抱负的男子来说,都是一种折辱。”
李容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像是在讽刺她,更像在嘲弄完颜英。
见那美人嗤笑出声,颜回也不恼,反而上前一步,嘴角上扬,目中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容兮。
“陛下过了身,容兮姑娘定然有些难过,颜某不才,却也愿意为容兮姑娘遮挡些风雨,只要姑娘愿意跟从于我,定然护得你周全。”
这话说出口,李容兮只觉得心中的寒意,又化作灼热的岩浆,灼得五脏六腑都是空洞,一股名为愤怒的绝望感从空洞里满溢出来,冲上喉间,直至最后,统统变为一点空荡荡的悲哀。
李容兮只觉得,光是看见对方就觉得恶心至极。
大金以紫为贵,绛紫是皇室尊贵的象征,那绛紫,那纹龙,无一不在彰显,颜回对完颜英的毁灭,感到无比的欢愉。
一丝一毫的愧疚也无。
李容兮回了颜回一个轻蔑至极的笑意。
“卑劣豺狼之辈,也配护我?”
颜回脸上的得意瞬间垮了下去,那温柔的面具一旦卸去,露出的便是一张自我忍耐,极具扭曲意味的阴险。
“我倒是忘了,容兮姑娘一贯伶牙俐齿得很,能辩倒《女训》,为陛下开先河。”
说罢嘴角咧开一个阴沉而又藏不住的,带着秽意的笑容。
“你也就是这张小嘴儿,我倒要看看,等完颜英死了,你如何求到我跟前。”
龙纹一动,颜回就跨着大步朝外走去。
李容兮抿着唇,阴厉地回望了那看着温润如玉的身影一样,然后转身朝寝殿内走去。
推开门,李容兮才发现,寝殿内全部用棉被遮了窗户,整个大殿内十分阴暗,空气里是一股难闻的药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味道。
完颜英就躺在大殿中央,那送走无数帝王的,永远有下一位掌权者的龙榻上。
面容枯槁,削瘦无比,脸上透着青灰,眼眸紧紧闭着,仿佛一夜之间败下来的花朵,透着无法回溯的垂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