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直至很多年后,梁渝音才清楚发觉。
和陈履安在雨后的那一面,并非什么带着俗套暧昧的阴差阳错,而是命中注定的巧合,是她人生该有一得。
雨声渐稀,正值狼狗时分。
捏完最后一只狗狗陶泥,梁渝音歪了歪头,舒展了下疲倦肩颈,深深吐出一口气。
有风吹来。
她随意瞟了眼窗外的暗沉,而后翘着指头关掉直播间,继而用湿毛巾擦干净双手,打着连续不断的哈欠懒洋洋走出了客栈。
如果掰着手指从毕业开始算,梁渝音在这客栈已经呆了近一年。
在滁镇的这一年,她算是误入桃花源。整天除却发呆就是做陶,孜孜不倦地发挥着陶艺师的天赋,白日里拉胚,黑灯瞎火中上釉。
但无奈,滁镇山清水秀却寂寂无名,她那陶器都做出花儿了,也还是没有什么声响。
酒香也怕巷子深的。
所以这时候她那不怎么稀罕的大学文凭就派上了用场——梁渝音打着A大美术系第一名的招牌,在某站做起了的up主,每周五晚上八点固定直播制陶。
就这么捯饬来捯饬去,梁渝音倒也实打实地攒下了两三万粉丝。托她的福,这滁镇的陶器有了点名头可说。
但这重复工作做得久了,人难免疲倦。活儿是干不完的,人却有累死的可能。
梁渝音决定浅浅地摸鱼,暂时地放过自己,出门兜个风,松散地摆烂两小时。
可要强的心思还是遮掩不住,临走时她还是捞了把平时用来取景的go pro。
滁镇是典型的南方小镇,三月里红墙绿瓦,细雨后草长莺飞。如果不是文化要传承,经济要发展,这真是块风水宝地。
梁渝音偏爱这样的慢生活,但时代不允许,所以手中的go pro当然闲不下去,又为着滁镇以外的人们勤勤恳恳地充当了记录者的角色。
她站在依山傍水的路边,手动调整好焦圈,将镜头对准身前的老店,“这是汤家口,装得像个糖水铺子,看上去旧而且潮,但实际是间素胚店,有些年头了。”
刚下过雨,空气中残留着泥土与植物的味道,梁渝音忍不住蹲下细闻。
但事与愿违。
雨水不少,她又踩着并不防滑的皮筋底靴子,左脚向后屈蹲的瞬间,梁渝音整个人戏剧性极强地向一旁倒去——
下一秒,她的手臂狠狠地撞在一只银灰色行李箱上。
“小心。”
陌生男音划进耳边,梁渝音一手吃痛地举着相机,另一只手摁着箱壁支撑身体,在喘息地瞬间抬头,就那样望见了一双沉静的眼。
那是双缄默的眼睛,形状精致漂亮,内里是没有尽头的浓郁黑色,好像能将人毫无阻碍地吸进去。
无缘地,她突然想起桌上那只未捏好的陶质狗狗。
梁渝音从小语文学得就不怎么样,但此刻,“芝兰玉树”四个字迅速涌上她的心头。
男人穿了一身浅色风衣,领口前几颗双排大扣点缀,那一粒胸针质地极正,廖廖几样衬出他颈间的白。
再往上是张绝佳的面皮,薄唇一抹,动人心魄。
凡人都爱美丽皮囊的。
昏沉半秒后,梁渝音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她充分发挥外貌协会主席的精神,利落起身,甩了甩手上的雨水,接着挑起长眉,露出一点狡黠:“谢谢啦,多亏你。”
这是艳遇开场时极其俗气的套路,若不出意外,男人该回复她一声温和“没关系”。
她像个老手一般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但今天并非梁渝音的幸运日。
男人是不解风情的标杆,也没有绅士救美的觉悟。他闻言,竟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淡漠转身,拉回手边的行李箱,打算绕过她,径直离开。
到口的美味怎么能让它飞走?
梁渝音不甘于这样的艳遇滑铁卢,她短促地皱了下眉,而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轻巧拽住了那人的衣袖。
下一秒,男人便停住了脚步。
三月江南里,梁渝音漾开春色的脸迎上他漠然地回首的眸。
多情的搭讪便顿在胸口,只因实在没有暧昧的氛围。
她硬生生地将话头拽住转了个弯:“听说那边在修路,建议你绕着走。”
于是再一次没有意外地得到了“谢谢”两个字。
梁渝音攥着有些潮湿的go pro,任男人的背影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视线。
在父母闹得不可开交最终离婚后,梁渝音就没怎么回过老公寓。那些残破的温馨记忆并非谁都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