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弄失败,梁渝音将视线往下投放,意外地望见这人手下的半成品。
是肉眼可见的糟糕。
糟糕到她不自觉皱起了眉。
“请问前期抱泥这么多,你真的能够一次性拉完吗?”
“另外,胚机转速这么快,你是在等着它被摁成一团吗?”
“还有,胚子外围是打算干涸成砖头你才愿意蘸水吗?”
梁渝音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看着周边溅出的泥水,恨不得颐指气使一万年。她实在是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潦草拉胚了。
梁渝音并非诚心使用什么阴阳怪气的反问句,但对于陈履安四个小时只做出一块歪歪扭扭的石头这件事她还是很难忍耐。
半晌,梁渝音痛定思痛,她平息情绪:“我觉得目前你最重要的任务是找到中心。”
话闭,身旁这人终于回应,“是,还是需要练习。”
陈履安停下拉胚,开口轻声打破这半室寂静。
这算是留有余地的抱歉了。
假使真要依靠他的战果做直播,梁渝音怕是最后要拿红粘土当饭吃。
算了。
毕竟这不是真学徒,教他制陶的目的是粉红游戏又不是人民币。
察觉到微妙尴尬,梁渝音决定缓和下周边氛围。
下一秒,她俯身用手指摁下那块石头的顶端,咂了咂嘴巴:“还有一个问题,真的很想问一问。”
“——什么?”
陈履安下意识抬头看她。
这是两人之间有史以来最近距离的对视,梁渝音再次露出狐狸一样的神情:“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成年后梁渝音谈过很多男朋友,其中大多是各式各样的活泼。
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察觉到年轻的情感流动,知晓哪种场合要说怎样悦耳浪漫的话,所以有关暧昧的套路戏码,梁渝音没怎么精心研究过。
而迎接她直球举动的也是预料之中的四两拨千斤。
“怎么,制陶也要检查单身与否么?”
五秒钟后,陈履安给出模棱俩可的回答。
真是不解风情的男人。
梁渝音直起身来,须臾间在脑海里吐槽他上万遍。
但谁让她因为美色走到今天。
“时间有点晚了,不如一起去尝尝镇上的火锅。”
她重新捋出一个话由,又捏了捏眉头,示意陈履安洗干净双手。
窗外天气正好,她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兀自补充一句:“你请客。”
算是安慰她被过分打击审美的感官。
除了制陶匠人众多、山水风景秀美之外,滁镇的红油火锅是一绝。
南街一整条的铺子是各种各样的红油火锅,梁渝音带着陈履安来到最里头的一家铺面。
餐厅不大,只有四桌,但胜在干净。梁渝音是这家常客,隔着老远便冲老板娘叫了声姐姐。
陈履安随之客气地点头,任由老板娘笑意像朵花一样绽出来。
他们要了最普通的红油锅子。
“简单的锅子反倒最好吃。”
梁渝音正儿八经地跟他介绍,尽管陈履安看上去不怎么在意这些东西。
这人实在不主动,她只好从旮旯犄角里下手翻找看上去与他契合的相同之处。
但这条路貌似不怎么行得通。
“……要放香菜吗?”
梁渝音拿起调羹示意陈履安,顷刻后得到对方的否定回答。
这是自他们入座以来,梁渝音从陈履安那里得到的第五个否定回答。
不吃辣,不吃麻酱,不吃鸭血,不吃羊肉,不吃香菜。
很难昧着良心说她跟这人是天生一对。
梁渝音抬起眼皮,望向将纸巾叠成四四方方一块的陈履安。
哦,他还有重度强迫症。
怪不得临走前陈履安将自己的制陶用具整整齐齐码成一排。
梁渝音短暂地放弃寻找与他相似蛛丝马迹的这一行为,她招呼老板娘端上两杯冷泡茶,说搁上两颗金丝枣,但不要很甜的清蜜。
陈履安则安安静静任由她吩咐东西。
餐厅里没什么人,菜品上桌很快。
食物零零散散的下肚,梁渝音将一杯茶搁在陈履安手边,“味道怎么样?”
这人在热气中显着一张绝佳皮囊,他闻言搁下筷子,伸手擦掉手腕上溅到的一点辣油:“很好。”
这是属于陈履安式的礼貌。
可梁渝音没有厚重耐心,她不带丝毫犹豫地拆穿对方:“你连眼睛都泛红,看上去并不像什么很好的模样。”
话音落地,陈履安的完美假面难得出现一丝裂缝,他微微耸肩,拧开手边的常温白水:“我一向不怎么能吃火锅。”
于是梁渝音又准确判断出属于陈履安的独特人物属性:体面。
寡言,疏离,不解风情,体面,
这简直完美符合梁渝音对于律师这一职业的刻板印象,精准到咋舌。
但和她本人仿佛处在地球的两极。
不甘心和溃败再次浮现。
来这里并不想度过什么无聊火锅局。
梁渝音突然生出打破平静湖面的恶趣味,她挑起细眉,眨了眨眼睛:“陈履安,我可以叫你陈履安吧?”
得到对方允许后,这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梁渝音用筷子从盘子里夹出半粒花生碎,用力嚼着,任醇香从她唇齿间迸发,而后缓慢问出刚刚没有下文的那一句——
“陈履安,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言闭,她满意地看着陈履安微微惊愕的眼睛,又轻巧补上一句:“老实说,我很钟意你。”